採訪、撰文/童一寧;攝影/林東亮
對《滾石愛情故事》監製馬宜中來說,過去的一年七個月,絕對是兵荒馬亂,壓力空前之大,大到不知道已經爆炸了幾次的一段瘋狂時光。到底有多瘋狂?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直半夜磨刀,想要拿刀殺掉自己,切腹算了」。
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之下,馬宜中終於還是帶著二十首經典滾石情歌,二十個從這些歌曲中衍生出來的全新原創愛情故事,十一個編劇、十二個導演,超過四十位、個個有來頭的重量級男女主角,以及一百多個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劇組工作人員,從這個被許多業界人士評為「不可能」「你瘋了」的超級任務中,闖過槍林彈雨,不但完成了當初的夢想,更交出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時空回到 2014 年六月,馬宜中當時正在家中休養身體,半年內她以觀摩學習的態度,追了幾檔電視劇,包括《來自星星的你》《繼承者們》《紙牌屋》等等。那段時間,馬宜中一直在想,大陸劇現在一集版稅可以賣到上千萬人民幣,反觀台灣的影視產業,「曾經合作過的電視台或劇集,真的是非常拮据,我們羨慕那樣的成就,可是我們沒有做到。」懷著這樣的心情,馬宜中說,「我已經有點想退休了」。
就在這個時候,滾石唱片總經理段鍾潭的一通電話找上了她。滾石唱片當時成立即將滿 35 年,段鍾潭想跟她聊聊,「除了 MV 與演唱會,有沒有什麼其他形式可以讓經典歌曲傳遞到下一個世代?」來來回回討論了幾個月,馬宜中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做法,直到看了日本 TBS 電視台的《父親的背影》,十個編劇、十個原創故事,描寫十個父親。彷彿受到了某種刺激,一次會議上,馬宜中脫口而出,「我們可不可以找二十首歌來拍?」
馬宜中有一本黑色的皮面筆記本,用她娟秀整齊的筆跡,密密麻麻寫下了《滾石愛情故事》每一天的工作記錄,直到專訪當天,她都還帶在手邊。翻開第一頁, 2014 年秋季的某一天,馬宜中寫下「二十個故事,十個編劇,十個導演,好」。就從這一行字開始,馬宜中展開了她與「滾石愛情故事」的奇幻旅程。
首先是建立主創團隊,馬宜中找來兩個製作人,一個編劇統籌,大家再分頭去找編劇。每個編劇聽到這個點子,都興奮地立刻點頭加入。這個團隊面臨的第一個難關是:選歌。滾石先從上萬首歌中過濾出三百首,再在被馬宜中形容為「大家拿杯子要砸對方」的會議中,由主創團隊再以刪去法挑出八十首讓編劇先搶先贏。
〈愛的代價〉一度是最多編劇搶著要寫的歌曲。有些重量級歌曲,像陳淑樺的〈夢醒時分〉,「我一開始就知道,這首歌不會有人選」,因為它「實在太大了,大到你很難再寫贏它」。又例如梁靜茹的〈如果有一天〉,當年並不是第一主打歌,甚至是滾石內部曾經打槍的作品,最後也出現在歌單裡。馬宜中說,這個戲最大的努力,就是支持台灣優秀的創作人,讓大家得到真正發揮全力的機會,因此「編劇就算選了我覺得沒有那麼紅的歌,但他真的寫出好故事,也值得」。
2014 年九月《滾石愛情故事》啟動,到了十二月,已經有幾個劇本大綱成形,然而真正困難的部分才要開始。
《滾石愛情故事》的二十個故事,場景、配樂、服裝完全沒有重複,等於就是二十部電視電影的工作量,與一般連續劇或單元劇相比,是非常濃縮的高密度工作量。這不但對美術、服裝造型、勘景各組的工作人員來說是超重的負荷,每個編劇、導演接到案子時,第一個反應也都覺得「這根本是來比賽的嘛,大家公開較勁,這個太好玩了!」每個人不在意資歷長短、業界地位高低,只是專注地,把全部力量灌輸到作品本身,在「滾石愛情故事」整個團隊裡,凝聚成一股強大的能量。
對演員來講,這股強大的能量,更是難以想像的「甜蜜的負荷」。「我記得我去突襲陳庭妮跟邱澤的時候(註:〈最後一次溫柔〉劇組),他們就說這是從來沒有的經驗,因為如果是連續劇,你今天沒有演好,沒關係它很長,明天再專注,再修正。但這個是你今天沒有演好,這個 take 就沒了,這個劇就永遠留在那裡,所以每一個演員真的是把最好的東西,用最謹慎敬業的狀態,一次給我們了。」
為了善用拍攝時間與經費,《滾石愛情故事》走 A B 兩組的編制,等於隨時都有兩組戲在拍,另外還有四組戲分別在不同的籌備階段。馬宜中當時幾乎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是開會,隨手打開筆記本,其中一頁寫著「我是殺,你走開」,原來是指〈我是真的付出我的愛〉殺青,〈你走你的路〉開拍。類似的「暗語」,筆記本中到處都是。
「那時候大家講話全部用代號,因為多講兩個字都累。」「到後來腦子裡可能同時是五、六集在運作。今天跟兩個導演修劇本,又跟另一個導演談拍的東西,又跟另一個導演讀本,再跟下一個導演一起定裝,一天可能就是五個導演穿梭。後來根本不用看劇本,我看到臉就知道,劇本就寫在臉上,看到每一個演員,就直接開始講角色,好可怕。」
馬宜中說,公司那面「鬼打牆」(工作時程表)上同時都有五、六集在 run ,一天開會下來到半夜,定完裝、讀完本,再跟服裝繼續討論,「一集二、三十場,七個演員,每一場幾個演員出現,顏色怎麼配,就開始在螢幕上配色,一套一套選,整集配完,當場打包,可能就是明天開拍。如果是一部戲,這一箱可能可以穿好幾天!」
緊湊的時間表,幾乎牽一髮動全身,沒 run 多久就出了問題,談好的演員突然檔期不行,導演的時間對不上,確定的場景這裡颳颱風、那裡不能拍。〈終結孤單〉女主角張榕容,光是定裝就換了四十套衣服;〈味道〉女主角夏于喬的服裝,到開拍前一天晚上還在翻案;〈新不了情〉女主角楊謹華的早餐店,足足找了一個月,到開拍前兩天都還不能確定;〈飄洋過海來看你〉一遍遍往綠島勘景,潛水攝影怎麼安排,五十多個人的大隊二話不說就去了,娃娃金智娟從台東坐船去客串,只為了讓劇組在碼頭邊搶拍她上岸兩個鏡頭,臨時演員從高雄包遊覽車要怎麼去也傷透腦筋⋯⋯
工作密集是一回事,在緊迫的時程中,馬宜中更重視的是:品質。「大家都把最高的要求擺在那裡,我們就是給予最好的配備,讓導演發揮極限,這後面的困難度是畫面看不到的。」〈如果有一天〉導演許富翔說想試試黑白效果,馬宜中說好;〈挪威的森林〉挑戰整集手持機拍攝,馬宜中也說好。「有什麼不可以?本來就多元,你愛玩什麼就什麼,你可以我就可以。」
段鍾潭一早訂下基調,《滾石愛情故事》不為收視率服務,藝術第一,商業其次,也不做置入性行銷,一切只以做出優秀作品為前提。滾石不管劇本,只聽故事,所有細節全部交由馬宜中的團隊決定。什麼是《滾石愛情故事》?馬宜中下了幾個關鍵詞:正能量、高品質、當代台北都會愛情。「就是品質完整,精緻度高,像滾石以前的音樂一樣的作品,只是它今天變成戲劇,這是我的使命。」
既是資深影像工作者,又是民歌手,馬宜中對於影像與音樂的結合標準極高。連每一集的配樂都是全部量身訂做,真人樂器演奏錄音,總共超過一百二十首原創曲。「每一組要二十個不同的,那麼紮實的東西給導演,不辜負編劇那麼好的劇本,讓編劇覺得劇本被珍惜,導演覺得被尊重,給那麼好的支援,還是我們自己給自己的要求。滾石給我很大空間,不管劇本,因此壓力更大。我用我的視覺經驗,把門檻卡在這裡,就希望一百多個組員,大家手牽手,把事情一起做出來。」
「很多工作人員都不敢跟我講話,怕我嫌他們做得不夠好。但經常是他們已經讓我驚喜,他們自己卻覺得『馬導,這樣不行⋯⋯』」許多人到後來不是重病,就是大哭,但是病完、哭完,大家都還是打起精神繼續工作,因為「都好怕錯過明天的現場」。每一次有人哭了,馬宜中就過去拍一拍肩膀,「不要放棄,我們一定可以」,「但其實每天半夜想要磨刀切腹的,就是我自己」。
多少製作人來探班後說「不可能」「你瘋了」「絕對做不到」,馬宜中終究還是咬著牙,帶著一百多人,一路過關,過關。她形容,這是一個很奇妙的經驗,「亂到最後,我突然想通了,反正有這樣的理想使命,就放鬆吧,因為已經定好了,你是不會妥協的,就等它發生。我後來就說這個戲的命,什麼時候該拍哪部誰會演哪個角色,它就是會發生。」
《滾石愛情故事》誕生於二十首滾石經典情歌,馬宜中說,當初歌曲創作出來,是第一個生命,拍成 MV 是第二個生命,到了這裡又有了第三個生命。「大家因為覺得劇很好看,然後發現,天哪,這什麼歌?原來以前有這麼好聽的歌,我覺得這對新世代來說也是學習與滋養,因為他們會聽到現在聽不到的東西。」
回憶當年滾石盛世,馬宜中說,「滾石當初就是把音樂界最強的人集合在一起,才能做出滾石的品牌、品質,那個時候的音樂,他們的使命是什麼?就是呈現當下的世代,創作人看到、遇到的社會全部被呈現,滾石用最高標的標準,那個質感他們做到了。」
「像這一次是,那些歌是在那個世代的聲音,現在是用現在的聲音重新寫這首歌的故事,你發現他並沒有被淘汰,就是我們重現了當代的愛情故事。」馬宜中把整個系列的時空背景,都鎖定在當下的台北都會,「把台北的美,街道人文氣息拍下來,當這個戲到世界各地,人家一看就知道,這是台灣,這就是我們能做的。」
「我一直跟段總說,在這個混亂的社會裡,當我們有能力可以做一些可以公開的事,我就很希望正面的能量,能夠潛伏在裡面。就算我們的故事裡,有人往生,有葬禮、有分手、有失戀,可是在最後,你不自覺得就會找到活下去的力量,或是找到愛情,從裡面學到課題。這是我在內心深處,希望我們的作品可以給予這個社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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