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麼咖?」今天早上看著鏡子,我問我自己。
我的餐桌上有一大疊劇本企劃案等我看,我得在裡面挑一兩個喜歡的角色,才能讓經紀人去談,我覺得這是一種報應,以前在學校我最討厭唸書。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變成「一個咖」,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說到「咖」,我常常會想到一種零食叫做寶咖咖,以前我們去同學家看錄影帶,都會賣一大包零食,只是那些同學在我紅了以後都慢慢不跟我聯絡了。一開始他們要去夜唱或是去墾丁玩還會找我,可是我常常沒空,有時候在上海有時候在東京,沒有約成過,後來他們大概就自動把我省略。
我以前的同學現在大部份都在上班,有的都結婚了。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十年前那天我請假沒去打工,現在我可能跟他們過著差不多的生活,也在存錢買房子。
◎那天怎麼了
你問我那天怎麼了?那天我去那家簡餐店打工,遇到一個人,他說有一個電視劇在找演員,他想推薦我去,我覺得他可能是那種經紀公司騙你去然後叫你自己掏錢先拍一組沙龍照,後來就沒下文那種,我沒理他。第二天,他把導演帶來了,那個導演我在《康熙來了》看過,他真的是一個導演。
我去拍了,然後我莫名奇妙就紅了,去逛夜市會被認出來,簽名簽到沒空買雞排。坐計程車司機會不收錢,但是會問你很多問題,好像在專訪。去看電影去逛誠品去喝咖啡都變得很困難,最後,十年後的現在,這些事我都不太能做了,不然就要戴帽子加口罩,像一個通緝犯。
以前我根本沒有拍過戲,攝影機對著我的時候我手都不知道放哪裡。其實我很害怕,心跳很快肚子很餓,怕嘴巴有味道我連便當都不敢多吃。台詞很難背,有的不太像是人在講話,比如說,明明我跟我妹妹月寒在客廳講話,為什麼每次講話之前,我都要叫她一次:「月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月寒,你晚上想吃些什麼我來下廚。」這裡不是只有我們兩個,我不是跟她說話,跟鬼說話嗎?可是我不敢亂改,每天我只希望把台詞背起來不要NG就好了。很多導演跟我講角色講表演,說真的大部分我真的聽不太懂,「你可以再放一點,自由一點,多給我一點。」多給你什麼?拍戲的前五年,我都一直在猜導演到底要我給什麼。
拍完那部戲以後,大家好像都忘記我本來的名字,看到我都叫「文龍哥」。
那是角色的名字。我當文龍哥當很久,直到我變成「新海熏」。這是一個日本漫畫改編的,所以我又變成這個怪怪的名字,但經紀人說才不奇怪,金城武也姓金城。這表示我把角色塑造得很成功。
◎我不能不笑
然後我開始有很多粉絲可是沒有朋友,每個人都認識我,好像都跟我很熟。但是經紀人說這個圈子的人都很虛偽,人前說你好棒棒,人後把你跟他說的真心話當八卦。我沒有被害妄想,我真的在廁所裡面聽過,那兩個剛剛跟我聊了老半天的K台副總和周刊記者,一面洗手一面說我大概紅不了太久,說我臉還OK但身材比例不好,跟韓星比沒什麼特色。
我等他們離開才出來,我照了十五分鐘的鏡子,我在看哪裡還OK,哪裡比例太差。我看著鏡子想,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要被他們這樣糟蹋?
如果你問我,我會告訴你,我很沒自信,我心裡很虛,我根本不會演戲,歌也唱得普普,但他們說可以用機器修。舞蹈老師說我協調性還不錯,但是我會記不住舞步。我真的不知道我還在這裡幹嘛,我問經紀人有一天我老了怎麼辦?他說可以去打肉毒。我不紅了怎麼辦?他說我會在那之前就賺飽錢然後退休改行。改行做什麼?我的資訊科都沒念完,我什麼都不會呀!通常這時候經紀人已經把抗焦慮的藥準備好了,我吃藥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正面思考,又是美好的一天。
我常常得出席一些場合,因為我是一個「咖」了。我要穿當季名牌的衣服,就算他們給我一套深藍西裝配上鮮紅皮鞋不穿襪子,我都得穿。不然就是到處去開簽名會、握手會、見面會,七八個小時以後笑到我的臉都快抽筋,但是我不能不笑,不然會被說擺臭臉很難搞。
我接著演了好幾個連續劇,收視率好像都不錯。可是常常一天要拍十二個小時,有六七個小時都在等。經紀人說現在市場上只要拿著我的合作意向書,不用企劃案,不管演什麼劇本什麼角色,海外版權都賣得掉。我想的是,我的今年下半年到後年的上半年,都被賣掉了。我不能陪我爸媽去日本玩,只好幫他們再多買一個加勒比海郵輪之旅。沒拍戲我也哪裡都去不了,我在家裡裝最好的視聽設備,把我家變成小電影院。我家有各種遊戲,我無聊可以打Wii打PS4打怪,我家有游泳池、有烤箱、有健身器材,什麼都有,有一個大廚房,就是沒有人。
◎我只想睡著
我告訴經紀人我想拍「不一樣的角色」,我想上表演課。因為我的身份,我只能一對一上課,只有老師跟我。第一個老師叫我練氣功,第二個老師叫我說話要捲舌每天要在鏡子前面練習各種表情,第三個老師跟我談過去的經驗害我痛哭流涕了一個小時停不下來。天啊這些跟表演有什麼關係,我要可以用的我要秘訣。我看到其他藝人都去演舞台劇,說可以練功,說好萊塢很多明星都會去演舞台劇。我去看了幾次,說真的我第一次知道那個某某某唱歌這麼難聽,還有一些我看不太懂,還有一些劇情不是跟我演的那齣《人間路迢迢》很像嗎?
有一次,我接到一個鋼琴家的角色,我很努力想好好演,還特別請了老師來教琴,我想至少不要看起來只會搖頭晃腦很難看吧!可是劇本裡面沒有說要我彈什麼曲子,老師也沒辦法幫我錄,讓我設計彈的手勢。經紀人要了三次都沒有,劇本只到第五集就要開拍了。後來我拒演了,製作人說,彈什麼曲子不重要。那為什麼要寫一個鋼琴家?寫鼓手不行嗎?
我愈來愈睡不著,幾乎每天都要吃安眠藥,然後配威士忌,我知道這樣不可以,但是我沒辦法,不這樣,那個「多麼好的明天」永遠不會來。圈子裡有教會的弟兄姐妹要我去做禮拜,有人要我念《心經》去見一個法師,還有介紹我去上貴死人的心靈成長課程。可是我知道都沒有用,我只想能睡著就好。
那天我看到一個編劇的文章,說:「某某某在公開場合說要『突破他自己』,很有趣,因為他什麼代表作都還沒有,是要突破什麼?」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經紀人說,我們去中國拍戲吧!再不去就太老了,至少演出費一樣的數字,幣值不同,反正我桌上那堆劇本,找我的角色都很像。
我看著鏡子開始慢慢地刮鬍子,我想,去那裡我就不用再問我自己到底是什麼「咖」了,我會變成一個「大腕兒」。「兒」字記得要捲舌。
photo credit: Funky64 (www.lucarossato.com) via photopin 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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