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搬走了嗎?可以一身素白地逃開了嗎?當然沒有,她自己就是那幢山莊,前沒村、後沒店,她自己在冬季白雪中,招妖除魔地一再宣誓自己的純白無瑕。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女孩們都被期望穿著一身潔淨,白皙於混濁世代,白雪公主即便住在森林裡勞動,也能白淨如新生兒(是鬼嗎?),我們彷彿是這世上純淨的代表,連結個婚都要刻意一身白地宣示,女孩是天使樣的人,然後我們如大觀園的金釵們,部分存活下來的其實各有機巧,人們需要我們像一場隔窗的大雪一樣,不致讓人失溫一樣地無害。
而我們則把我們血脈中的波濤洶湧,流向遙遠傳說中的「腥紅山莊」,那裡關著很多自命是受害者的女生,也關著那些不能打開的秘密,等著鮮嫩女孩像天使一樣去征服它。男主角是陪襯物,女孩們的大戰才開始,陸續在成長的路上,前往「腥紅山莊」。
◎ 我們接力排演「惡魔的新娘」嗎?
我記得我小時候,流行兩本漫畫,分別是《惡魔的新娘》與《尼羅河女兒》,前者書名就說明一切,純潔女孩美奈子難以抗拒惡魔的誘惑,儘管惡魔一再昭示人間的醜惡,比方《竹取物語》中的公主是狼人,或是姆指姑娘變一般人後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些竟然都讓美奈子更難以拒絕惡魔(誰管兒童看這個合宜嗎?總之我們那時的漫畫非常暗黑)。
而《尼羅河女兒》根本是一個搶擄民女的故事,但當時要搶先租閱到每集,都還得排隊(租到時通常都已經被翻得爛爛的),那時我們穿著女中的校服,頭髮齊短,行禮如儀,然後如潮水般湧進租書店,看凱羅爾這次又被拐騙去哪一個國家、被哪一個帝王愛上了?
這兩部漫畫的女主角都柔弱如花瓣、冰雪聰明,在力與美的世界裡,弱不禁風仍奮力抵抗命運,這跟《腥紅山莊》的女主角一樣,我們一開始翻閱時,當然會懷疑:「這麼衰小的事情,是誰要去惹啊!」
◎ 閨秀們在自己房間的漫長探險
這時就會有許多篇幅著墨於英俊男主角的魅力,他一定又像死神、又像不可逆的命運、劇情鋪排又可推說是註定的悲劇,80 年代羅曼史多是如此,一如維多利亞時期閨秀的床頭讀物,在安全的房間、密閉的空間,自己安穩的床上,開始自己的冒險,羅曼史表面是壓抑的,等著命運出牌的,張皇地在古老貴族的密室中發現不可告人的秘密,女孩就像在電影《惡靈古堡》中不斷地醒來,當然不是像蜜拉喬娃薇奇一樣打怪,而是一身雪白地逃來逃去,如金絲雀在籠中將飛撲當唯美。
基本上,是雛鳥一種預演人生的狀態,也是一種排演純潔的儀式。
◎ 我們的純真是集體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當然,我們後來都長大了,那些古堡、貴族、國王都在茶水間與日光燈中消失了,但女生們都還有她的腥紅山莊,《腥紅山莊》是伊迪絲,也是男主角的姐姐露西兒本身的欲望延伸。而電影《腥紅山莊》故事中有一些破綻,似乎是刻意的,當女主角伊迪絲的父親正當壯年意外死亡時,醫生原本要查驗傷口,確認死因,平常前衛先進的伊迪絲突然阻止(並不是解剖喔)。
電影開始時,伊迪絲對其他女性挑釁的回嗆:「我寧可是瑪麗雪萊(寡婦),也不是珍奧斯汀(終生不婚)。」她投書稿,原本是鬼故事,後來被要求寫愛情故事,然後故事就開始轉向鋪陳了,她在床上打開夏普的別墅,夏普準男爵突然冒雨翩翩出現,一直到電影完結,伊迪絲出來下了頭尾一樣的註解,然後都下字幕了,書本突然闔起來,讓我們看到《腥紅山莊》一書的封面。
剛剛是做了一場夢?還是我們一起翻閱了伊迪絲新寫的書?因為是羅曼史,當然不會管它的不合理(讀者要的正是不合理),而這樣的故事歷久不衰的原因是,女主角一開始都天真到不合理,說白一點,女生們在享受自己的純真,如戲中蝴蝶在被黑蛾吃掉前的純真,我們活在這世界對我們近乎鞭苔的純真幻想裡,我們幾千年來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發作,那點悲劇性的接力,讓我們都為自身的白淨所暈眩。
從小就被教導我們是道德、我們是美、我們是倫常,我們是腥紅山莊中的一點白,正因如此,那片惡土必須流出血般艷紅,讓我們那些該死的欲望流不完的生氣勃發,那些殘餘的白就會像月亮閃亮,讓普世人們瞻仰我們這性別世代接力的偽白。
這多像《紙之月》,也像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對男人來講或許是飯粒或蚊子血,但對女生來講,則是一輩子的辯證。19 世紀羅曼史的回魂,是因為我們還是自身「腥紅山莊」的人質?從準男爵到總裁系列,如今我們是否仍是自己天真牌匾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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