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欣怡專欄/女明星的化妝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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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瞿欣怡(作家、資深媒體人)

做記者常常一不小心,就闖進別人的世界,很多時候,根本來不及閃避。

很多年前,採訪一位漂亮、陽光,浪尖上的女明星,她流利的英文、爽朗的個性,跟演藝圈很多扭捏的女藝人不一樣,她也因此打開星途,開了別具風格的節目。

為了表現她的陽光特質,我們約在淡水採訪,日頭赤豔,我們從淡水碼頭拍到紅毛城,一下要她爬樹,一下又帶她繞進小雜貨鋪裝可愛,女明星從頭到尾都是笑臉。

正式的照片拍完了,最後要補幾張「女明星的化妝包」,其實所謂的「突襲」搜包、搜房,一定都跟經紀人溝通過,明星哪可能讓你看光光。但是,當我看到女明星倒出她化妝包裡的小物時,我心驚了一下。在護唇膏、防曬乳之外,我看到一排很熟悉的藥,我知道那是抗憂鬱劑,因為我也吃過。

我不小心脫口而出:「這是什麼?」她輕描淡寫:「偶爾睡不著,吃些藥幫助睡眠。」我沒有再追問,心裡卻一直掛記著那些藥物。很難想像笑起來像太陽的她,夜裡卻是陰暗的。

從很多不經意的閒聊中,她一點一點說著闖蕩演藝圈的辛苦,覺得自己不特別漂亮,不特別有背景,所有的局面都是她硬撐出來的。困苦的時候,她也曾經想放棄,但好不甘心,怎麼可以還沒有到極限就放棄?她說:「要繼續忍耐、要更努力。」

那天的通告從正中午一直到晚上,女明星搭我們的便車回城,偏偏遇上塞車。我們都累了,可是跟明星同車,安靜是失職的,我應該要把握時間,聊更多,問更多。女明星打起精神,有問必答,為了炒熱氣氛,還講了許多笑話。

她下車後,整路安靜的攝影記者突然說話:「她好可憐,要一直回答陌生人的問題。」從文字記者的角度,我從來沒有「旁觀」過一場採訪,也沒想過受訪者必須「一直回答」,我們都只是希望把工作做好。

女明星轉身離去,我想起她背包裡那些抗憂鬱劑。我特別請攝影記者拍了那些藥物,最後卻隻字未寫。我留著她陽光的笑容就好。我們看這個就夠了,剩下的,就留在她私人的化妝包裡吧。

除了憂鬱症藥物,偶爾,我會不小心闖進更深的地方。那次是採訪一群搞音樂的年輕人,他們組了個幫,幫裡有好多小團。團裡每個人都好年輕,十幾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閒來無事到處找事。

我在音樂祭認識他們,採訪時跟他們到公園鬼混,夜深了,他們還不回家,我只好也跟著混回他們的基地。那是其中一個小朋友的家裡,平日沒人管,他們也就放肆利用了。

幫眾在客廳拍照、鬼扯,我在房裡跟小朋友閒聊,我的工作是記者,引導受訪者愈聊愈深是我的職責。聊著聊著,小朋友竟然脫口而出:「我剛出院耶。」說完,他把手伸給我看,深深的幾道疤痕。他不以為意,繼續說著家裡的紛爭,說這也沒什麼,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我提醒他有錄音喔,他聳聳肩繼續講。也許,他只是需要一個不胡鬧、安靜聽他講話的人。我盯著錄音機的小紅燈,快速跑動的錄音帶,當下就決定這故事無論如何不能寫。

對我而言,這只是一個故事,頂多,是個有點精采的故事,但是對這個孩子來說,也許他日後紅了,這故事將會跟著他一輩子。

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常撞見這些幽暗角落。撞見失戀的女藝人買醉、新聞話題減少的天王焦慮追問該怎麼辦⋯⋯但我總是輕輕闔上門,讓這一切留在他們的世界。如同最近沸沸揚揚的「房東吸毒風波」,犯法接受制裁已經夠了,我們實在沒有權力拿著道德的刀,猛力追趕。

畢竟,每個人都各自擁抱著自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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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瞿欣怡,作家、媒體工作者,曾任職《明日報》生活中心、《壹週刊》國際旅遊組、《TVBS週刊》主筆。現為大步走工作室負責人。著有《肯納園:一個愛與夢想的故事》、《朱立倫:做就要做好》、《打一場生命的好球:棒球之父謝國城的故事》、《夾腳拖的夏天》,曾獲中國時報開卷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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