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師，妳談過戀愛嗎？》：台灣社會派推理劇的新嘗試

「植劇場」最令人興奮的企劃，莫過於把類型劇帶進台劇。打頭陣打出「驚悚推理」頭銜的《姜老師，妳談過戀愛嗎？》自然引起高度矚目，加上金鐘影帝兼王小棣子弟兵藍正龍的主演，也讓人更加期待。

就實際的拍攝與執行來看，《姜》確實非常大膽，卻不夠心細。從類型和風格挑戰觀眾，同時試圖用比《荼靡》更加有挑戰性的敘事策略和形式去說故事。劇本在角色發展上做得最為紮實，拍攝上確實也有把懸疑感做出來，但因為角色和敘事線相當多，6 集的篇幅光交代每個角色的背景和心路歷程，其實就差不多了，反倒在謎團和解謎上頗為聊備一格，與其把它視為推理劇，其實比較像是社會寫實劇朝向懸疑推理發展的一個過渡。（所以希望下一部《天黑請閉眼》就能比較順利銜接上推理了…）

故事原型值得贊許 敘事策略卻極不適合電視播放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其題旨，《姜》試圖跳脫推理劇的單一視角，全劇其實沒有警探或偵探的角色，即使有也不是一直以他的視角說故事。相反地，劇中所有角色都是偵探，但卻不是完整的偵探，因為每個人的智力和視野不同，又背負著不同的偏見。最重要的是，角色的個性都屬內斂、把許多事放在心中不說的人，所以絕大部分的角色，都只能得到非常片面而不完整的訊息，進而產生更加偏離事實的推理結果。

既然劇本的意旨如此，導演似乎更加大膽，直接以剪接和敘事方式向劇本題旨「致敬」，所以在主線謎團（關於性騷擾案件）開展後，就以大量的不完整片段去拼湊出完整故事。在實際影片執行播出時，常常會有同一場完整戲被切分成兩至三段（有時甚至更多），然後在不同時刻，觀眾才能看得到部分，究竟在那個當下發生什麼，可能跟一開始看小片段的時候意義不同。事實上，這種敘事手法確實呼應了題旨，也有效地製造了懸疑和翻轉的效果。問題在於這樣的敘事手法，非常不適合一週一集的播放與觀看方式，因為這週才看一個小片段，有時卻要一週甚至兩週後才出現這個小片段的「另一半」，觀眾根本沒辦法拼起來，因為本來的小片段就不是完整的，看到「另一半」時再度覺得不完整，也因為隔太久，甚至沒有辦法連結在一起。結果就是跟著電視進度的觀眾只會一次又一次的覺得，敘事破碎，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相反地，這個敘事手法反倒非常適合一次看完（ binge watch ），因為每一個小片段，觀眾都預期要等一下才會揭曉全貌，這反倒是讓人想不斷看下去的好鉤子（ hook ）。坦白說，如果這部戲更大膽一點，直接先在網路放完整 4 集或 5 集，接著才在電視開播，最後一起播出完結篇，效果可能會比較好。

既然敘事策略如此，不只是情節，連角色的交代都是用片段、瞎子摸象的方式一一舖陳出來，角色不斷翻轉。這種高難度的手法裡，非常考驗導演和剪接的邏輯，以及到底要先放多少、隱藏多少，那真是一門極艱困的藝術。導演挑戰這個手法值得掌聲，但實際的拿捏並不是那麼理想，也導致劇情開展不是每條線都成功，像鍾雅欣就是一個藏得太多、後面又一次拋太多的角色。有些部分甚至本來應該還要有的最後一片拼圖後來遺失了，也是難以忽視的小瑕疵。

確有寫實意圖 但推理謎團尚欠火候

而就社會派推理角度來說，《姜》確實有「謎團不是重點，重點在謎團背後潛藏社會現實」的特性。它想處理的社會脈絡，表面上是性侵或性騷擾，背後其實是整個社會對於情慾、身體、性的避而不談，進而導致的許多殘缺、壓抑甚至扭曲。所以像性騷擾背後隱藏的謎團，只有自己身歷其境、卻不能說出口的陳威霖，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情慾。

為了更加完整談這個主題，《姜》試圖在 6 集的篇幅中納入極其多元化的性侵、性教育相關情節，包括印尼排華、未成年學生情慾、約會強暴、性侵遺族等等角色，但在有限的篇幅裡不見得能夠都交代得完整，有些可惜。

再加上若以推理類型來說，故事必須跟隨著謎團相關的事件展開。為了納入這些多元議題，劇中難免有跟謎團本身無關，或相關度較低的背景設定和發展，也會導致觀眾難以走進主線故事。讓全劇基本上寫實有餘（篇幅夠、角色設定夠、想探討的議題也夠大），但謎團存在感不足（因為全劇故事發展，並非圍繞在關鍵謎團展開），解謎的部分比較聊備一格。

角色發展是全劇最著力之處 成敗卻不盡相同

終究《姜老師，妳談過戀愛嗎？》最成功的地方還是在角色塑造，尤其是陳威霖、大姜老師、小姜老師這三個角色，從背景、心境、轉折，都交代得比較仔細，而這三條線又都很值得拉出來看。事實上與這三個角色齊頭並進的應當是吳修齊，但這個角色的起承轉合，相較起來實在沒有處理得太好，所以顯得存在感不足，最後達成的實際效果，也不像前述三個角色，雖然會做錯事仍然讓人理解同情多過責難。

但就三個成功角色來看，特別要拉出來提他們個別的成功之處。陳威霖（藍正龍 飾）是破碎家庭的被犧牲者，從青少年時期就要承受過多的家庭責任，早熟的慾望和奇特家庭背景讓他深受困擾，但負責任的態度終於讓他慢慢走出過往陰影，正視自己的情感需求。大姜老師也是因為破碎家庭被迫提早成熟，過去從來沒有得到愛、沒機會滿足的渴望，只能以粗糙扭曲的方式去表達、面對，必須先正視自己過去的黑暗與傷痕，才能夠打開自己的未來。小姜老師則是過於壓抑忽視情慾與身體，於是在花花世界裡，她最看不清真相，唯獨在她終於打開自己的眼睛去試圖理解、找尋之後，才能夠真心對自己過去「沒談過戀愛」的無知與匱乏告別，開始新的人生篇章。

延伸閱讀：
專訪《植劇場》總舵手王小棣：「類型是為了推動戲劇環境進化，鼓勵更多不同創意」
《戀愛沙塵暴》：植劇場革命的漂亮第一步
《荼蘼》：人生的選擇題，不需分勝負

重擊有 Podcast 囉！歡迎到各大平台搜尋「娛樂重擊」並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