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XX大樓在哪裡?還有我們那個XXX公園呢?怎麼都沒拍出來?」
類似這樣的句型只要填上不同的標的物,就會出現在各市議會的市政質詢上,搭配著議員咄咄逼人的語氣、誇張的肢體演出,本身就是一場過度荒謬的獨角戲。把一齣戲當成一台旅遊巴士,導覽觀光景點的行銷概念,依然是地方政府文化局和市議會的角力中重要的戲碼。
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統計,每年各地方政府補助電影、電視拍攝的金額,加起來會不會超過文化部的電影輔導金。這些「地方」真的被「行銷」出去了嗎?
「九份」在影像中不曾被刻意行銷,但在電影上映後二十多年,它依然是北部最熱門的觀光地之一,在不曾開放中國人來台旅遊前,不論平日假日就經常塞車擠滿觀光客。不用細數九份種種風華現在殘敗到什麼樣子,對於有幸能見識到早期九份、金光石風貌的旅客,已經成為遠遠憑弔的傷心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九份人要的經濟榮景,但觀光帶來的人潮的確是用「消耗」「吞噬」的節奏一口一口地啃噬那個小山城。
《痞子英雄》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一切都從捷運開始,當劇組被台北捷運婉拒之後,開始尋找第二方案⋯⋯還沒有開通的高捷。很少跟南方打交道的劇組,第一次發現高雄是個熱情、友善的城市。市政府沒有什麼經費,但是它們願意提供拍攝所需的種種協助,甚至主動尋找鮮為人知的場景,豐富了整部片。但整齣戲裡沒有提過一次「高雄」,那是個虛擬的「海港城」。就像蝙蝠俠之於高譚市一樣,建築風格上也混合了一些芝加哥和匹茲堡,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紐約。海港城在地理上究竟是哪裡並不重要,大家更感興趣的是故事,是發生在那裡的故事。觀眾接納了故事,才會按圖索驥的去找片中的場景,觀眾被緊張刺激的捷運槍戰給震懾,才會去尋找原來那是美麗島站。串連虛擬與真實的那個連結,是觀眾對故事的喜愛。痞子英雄在影像中,除了空中俯瞰能辨識出的建築物之外,許多地點都讓觀眾詫異,捷運、港口、警局、像比佛利山的豪宅那是在高雄拍的?尤其是好多年沒去過高雄的人,透過影片重新認識這個正在變化成長,越變越好的城市。
現在提城市行銷,這常會拿出來作為案例,許多劇組紛紛開始到那個一年到頭陽光燦爛的城市拍戲,它本身的氣候條件與展現出的誠意,有時比現金補助更好,很多場地是用錢都借不到,高雄市政府文化局會協助。因此還成立一個專責單位「影視發展與拍片支援中心」。其他地方政府也紛紛在預算中編列百萬到千萬的經費,想做出一套這樣的模式:希望藉由「認識片子裡美麗的景點」讓「大家來這裡照相、玩和花錢」順便「認識地方文化例如擂茶木雕」,最後吃飽喝足,拿了兩手的戰利品踏上歸途。吃和買是台灣旅遊的兩大重點,不只是觀光客這樣認定,連地方自己都認為提供遊客這兩大需求,人潮就會源源不絕。
有時我會想,不是每個人家裡都放那麼多木雕品吧?擂茶讓你擂三次也該會了吧?第一次是嚐鮮,第二次是溫習,第三次是不稀罕,掰掰囉。不要拍觀光點是嗎?那就拍個性咖啡屋、公園、大型公共建築(從美術館、博物館到現在最新的圖書館)。在一個就一丁點大的台灣,四季變化也不明顯,當代城市的風貌其實相去不遠,那再加上拍古蹟、老屋、廢棄車站直到他們垮了為止,劇組對地方的蹂躪其實不下於觀光客。晚到的劇組什麼場景都借不到,已經把人家都嚇跑了。
最近上映的電影《愛琳娜》也是在高雄拍攝,從一排冒著煙的大煙囪到氣爆案前的三多商圈;從當初貢獻了經濟、造成了污染到最後的工廠廢墟;從加工廠女作業員的職場流離到以三字經作為起手式的語言模式到城市移工。片中看見的是另外一個高雄,它打破了乾淨、進步、時尚的高雄印象,逼你回頭看,那不只是高雄的建設或遺跡,那就是高雄人。那就叫文化,它就在那裡,不用你去創什麼創。
屬於台灣的故事在哪裡?除了往回看的歷史軌跡裡充滿故事,有沒有一些故事可以看得見台灣的此刻?或者台灣的未來?或者台灣人?
台灣的城市很難「行銷」嗎?台南不拍古蹟可不可以拍青年迴流開小店修復古屋,卻要小蝦米對上大鯨魚一樣遇到都更案?苗栗不拍桐花可不可以拍「擂茶棍的殺人事件」? 南投不拍風景區可不可以拍921災後他們如何想辦法樂觀,而生存依然殘酷的故事?雲林可不可以拍一部《永不妥協》(註:Erin Brockovich,2000年一部單親媽媽對抗水污染公司的集體訴訟案)?嘉義可不可以不要拍阿里山,拍一個小廚師靠著火雞肉飯的變奏參加廚藝大賽的故事?這些「類型戲劇故事」本身就充滿商業性,都是讓台灣的影視突破窘狀的可能,看不見,是不是因為我們對台灣根本不熟悉,所以才需要拼命的「假文化創意產業」。
「城市行銷」最好的資本是文化,如果那是真正的文化,不是一場煙火可以燒得完,而文化裡的故事總像繁花盛開、多采多姿。於是我說:有故事,才會有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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