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梓潔專欄/那些來找我的故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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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MildlyDiverting via photopin 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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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兼小說家的角色,到底是人人見到你都像見到心理醫師或樹洞,迫不及待想把個人生命故事都對你傾訴;還是,像見到蟑螂老鼠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就怕多聊兩句就被你寫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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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梓潔《父後七日》

老實說,我的經驗,多是前者。尤其是,很幸運、也很黑色幽默地,我多年前的第一部作品說的是老爸葬禮的故事,以致於這些年總有陌生人在書店、在電影院、在超市(不論是不是公開的演講座談活動),走過來告訴我,他們家人過世時候的故事。有些說到淚涕俱下。一直到公家單位的殯葬行政單位邀請我去擔任諮詢委員,我才想,哦不,這一切該結束了。

我不是殯葬專家,也不是創傷諮商師,我只是一個單純的,寫故事的人。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寫感情題材的會變兩性專家,寫旅行隨筆的會變帶路達人,寫寫生活況味情趣的,變成了生活美學家。為什麼呢?因為寫字本身並賺不到錢,所以周邊名目與關係企業要愈做愈大。或我另一個朋友說的,「因為你紅了。」

哦不,紅這種事,會隨時間褪色。時間拉遠,想對你說故事的人,會愈來愈少。這類困擾也會愈來愈少。但很神奇地,經常在一個社交場合中,只要陌生人聽到,哦,編劇!?小說家!?仍有一半的人會說:喔!那我跟你說,我的故事超精采!我說給你寫!

我遇過在商場呼風喚雨叱吒一時的阿北,他從小在客運站賣紅茶,綽號就叫「紅茶」。從民國五十年代一杯紅茶一塊錢,賣到成為北部最大遊覽車公司的老闆,而一夕之間因為投資失敗又全部歸零,翻身再來,又成為遊走江湖的大哥大。

「如果我要你幫我寫傳記要多少錢?有沒有可能拍成電影?我覺得會比《艋舺》好看耶。」

我有時開始想,他們只是想被傾聽?還是想被看見?還是想紅?

但亦有些人會說,都給你寫沒關係,你隨便寫都沒關係。像一個無償授權的故事資料庫。

我有許多故事,反倒是這樣蒐集來的。我光溜溜趴在按摩床上,那一個個大陸與東南亞大姊小妹,嘴巴沒停,手勁卻還很足。她們滑著我的背,在肩頸之間特別呵護。

我才大妳兩歲我女兒十八歲耶!妹妹!我才大肚子老公就劈腿,我就一直自己帶著女兒。有結很好,結到不好的比沒結更不好。有一個客人很有錢,一直叫我跟他,我說你有家庭,那種破壞家庭的事我不要做。

我十八歲就結婚,生完小孩就離婚,我姊姊說那妳好啦妳可以嫁去台灣。我說我不要,我先來當外勞,在工廠當女工,認識現在先生。我說我不要仲介那種,那種有沒有愛不知道。

這才是活生生市井版的徵婚啟事吧。我交出每一集《徵婚啟事》劇本腰酸背痛去找這些大姐,趴在那不知多少人趴過的按摩床,隔著那個洞,望著黑暗的地板時,我總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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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劉梓潔,一九八○年生,彰化人。台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畢業,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肄業。曾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台北電影節最佳編劇與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著有短篇小說集《遇見》、《親愛的小孩》,散文集《父後七日》、《此時此地》,現為專職作家、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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