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佑德、Maple
第56屆金馬獎 本週登場,而今年的金馬獎不一樣,異常「政治」、異常「艱困」,原因不管內行或外人心裡都很清楚。對於台灣影壇或國際影壇來說,本屆金馬獎是大破大立的關鍵年,因此娛樂重擊特別寫下這篇文章,為的是激勵台灣影視工作者與金馬獎團隊,這次我們並沒有因為「政治」因素干預而變得沒有指標性與競爭力,更甚,我們反而打開了前所未有的國際視野與地位。
談本屆金馬獎之前,回溯過往是必要的,金馬獎其實從開辦以來就有著濃厚的政治意圖,在「漢賊不兩立」的時代向來是港台電影競逐的天下,從1993年起才逐步開放有中國影人參與的電影報名,但直到1996年才真正開放中國電影參賽,那一年,姜文以橫空出世的天才首部劇情長片《陽光燦爛的日子》入圍八項大獎、最後拿下六項,更讓年僅20歲的夏雨成為至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金馬影帝,從此隨著中國影業的蓬勃發展,中國電影幾乎後發先至,成為每年金馬的重頭戲,過去十年最佳劇情片就給了《大象席地而坐》《八月》《推拿》《神探亨特張》等作,而這勢態直到2018年為分水嶺。
隨著國際局勢與中台政治關係的轉變,2018年金馬已感受到風雨欲來的危機,而中國政府終於祭出強硬手段,幾乎用威脅的方式讓中國與香港影人無法參與甚至報名已成為華語電影界最高榮耀的台灣金馬獎,且某種程度上就必須轉而支持同天舉辦的中國金雞獎。今年對岸對於電影的緊縮政策,各種技術原因,絕非一人發言就能形成漣漪,以致走到今天這個局面。又逢《蘭心大戲院》在金雞獎開幕前夕撤檔,中國藝術或小眾電影幾乎沒有出口,整個「屏蔽」氛圍渲染全世界,如此強硬得讓國際影壇措手不及。
而中國又挾其市場及資金之勢以商逼政,讓眾人為2019金馬獎捏了把冷汗:這次不只是中國電影全面退出,連香港電影都舉步維艱,連杜琪峯都在最後關頭不得不婉拒評審團主席的邀約(因應技術原因),那麼今年的金馬獎還能成為華語世界的領頭羊嗎?
還好,金馬獎和聞天祥老師總是不會讓人失望的。2019年的金馬獎入圍名單仍然有著來自港、台、星、馬的國際化入圍名單,而且隨著金馬影展將片子一一亮出後,我們真正看到入圍影片的繁花盛開,尤其泛亞與國際合製的成熟,以及新導演帶來的新氣象,特別令人感到興奮不已,2019年的金馬獎不但沒有失色,甚且可以說是地域與世代、時間與空間上做了華麗的轉身,「被去中國化」後變得更國際、更年輕、更沒有包袱。
被去中國化後 讓台灣的金馬獎幕前幕後都變得更加面向國際
今年入圍多項金馬獎的影片包括《返校》、《陽光普照》、《夕霧花園》、《灼人秘密》、《熱帶雨》、《下半場》、《狂徒》、《叔·叔》、《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幻土》、《金都》、《我的靈魂是愛做的》、《江湖無難事》、《你的臉》、《最乖巧的殺人犯》、《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等,除了表面上的出品國籍來自台灣、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法國等地以外,更有不少電影實際上由國際資金與團隊組成:《夕霧花園》來自英國的編劇、來自印度的攝影及真正來自美國好萊塢的造型團隊、《灼人秘密》的德國攝影師、《狂徒》的泰國音效師、《幻土》的法國音效團隊,當然更不要忘記擔任《你的臉》配樂的日本配樂大師坂本龍一。
這個現象徵顯著影視全球化的進程,華語電影勢必也將步上與國際影視更加密不可分的道路,就在中國以《長城》高歌猛進要接軌好萊塢的同時,事實上即使沒有中國的市場與資金,有優秀才華的華語影人與題材故事,仍然能夠吸引到全世界優秀的影視人才加入,同時今年的台灣電影如《返校》《灼人秘密》《陽光普照》《江湖無難事》《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你的臉》《大餓》屢屢在國際影展,或國際市場上受到肯定,證明「越在地越國際」,我們不應故步自封,或指望對岸市場的回收,金馬獎與台灣電影真正能走出國際的關鍵與優勢,是在帶入國際化元素、技術水平與廣納百川的同時進一步多元化了華語電影的面貌,也提升了華語影視的製作水平或商業類型的成熟度,今年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灼人秘密》、《狂徒》、《夕霧花園》和《幻土》,而無獨有偶的,這幾部電影剛好各自來自台灣、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這顯示在中國以外,台灣與東北南、東南亞都正在朝向同一個目標發展,未來國際人才的流通將更加自由,彼此間更有機會交織成互通有無的網絡。
各種接軌國際的年輕世代導演 帶來新的電影敘事語言與更年輕的視角
除了國際化,年輕世代導演展現的多元彈性、電影語言、不同於前輩的自由創作精神,更是今年金馬真正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潛流。綜觀今年入圍金馬的四十歲以下導演,首先我們看到徐漢強的《返校》大膽以商業類型語言與遊戲 IP 作為切入點,把嚴肅艱澀的國族與轉型正義議題成功消化為年輕觀眾能理解並接受的娛樂電影,這在過去似乎總還是有「文以載道」包袱的華語電影史裡幾乎可說是絕無僅有之事,只要需要探討嚴肅議題似乎總是得正襟危坐、沐浴更衣,但這已經真的已經是上個世代的事了。
洪子烜的《狂徒》幾乎有著和《返校》一樣完全拋開載道包袱的力道,他就只想做一件事:拍一部打得很精彩、有人物也有故事的商業動作片,而片中中段那場餐廳的武打戲,也紮紮實實地具有國際動作片水準,有精巧的設計與動作又有非常接台灣地氣的橋段與巧思,同時他也深知動作片音效之重要特地到泰國找優秀音效師合作。唯一可惜就是電影整體的完成度還有欠火侯,但洪子烜面向的是完全是國際動作片的正確目標,未來值得期待。
然後我們看到來自緬甸的趙德胤「走出原鄉」,正式告別台灣新電影語言與鄉土寫實的傳統框架,以接軌國際「#MeToo」議題的新題材和國際藝術片心理驚悚類型的電影語言,風光入圍坎城一種注目,更開拓出自己無限寬廣的未來創作可能。新加坡的陳哲藝則是在第二部長片《熱帶雨》就正式宣告他並不是只能台灣新電影,通常第一部片起點太高的天才導演很容易在第二部長片「迷路」,但陳哲藝似乎不費力地越過了這個崁,作為典型的編劇型導演,陳哲藝在《熱帶雨》繳出編導俱佳的精彩成績,而且電影語言和編劇手法可以說是融貫中西,仍然可以看到一些台灣新電影的優點,更多的則是接軌英美獨立製片的敘事手法與氣味,加上「熱帶雨」的意象運用得宜,讓它既在地又國際。
再來是兩位其實吸收了美國與歐洲電影產業養分的導演,分別是《叔.叔》的楊曜愷和《幻土》的楊修華。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楊曜愷向來走的是以同志題材在國際間銜接資金與市場的獨立製片道路,從《我愛斷背衫》到《北京遇上約紐》等片都看得出他國際化的程度,《叔.叔》也是從釜山創投開始探路。專注於同志議題的楊曜愷大膽碰觸「櫃內」老年同志這個少人關注的題材,也帶出不同於一般同志電影的壓抑與溫柔,更有趣的是不曉得楊曜愷是否為了了解《叔.叔》這個世代的香港庶民性而對老港片做了功課,《叔.叔》充滿了過去港片的自然生活庶民感與情懷,讓整部片的敘事語言更接近他所描述的對象,也可說是他從國際又融合回在地的趣味。
《幻土》是新加坡導演楊修華第二部劇情長片,有新加坡、法國、荷蘭合資,以國際影展關注的移工議題拿下盧卡諾金豹獎,來自歐洲的製作隊與製作水平和黑色電影的元素,都讓《幻土》成為一部國際色彩特別濃厚的華語電影,也是過去少見的面貌。
然後還有兩位異曲同工的年輕女導演黃綺琳與謝沛如,用更類似劇情喜劇(Dramedy)的手法分別帶來劇本與角色描寫紮實的討喜誠意作品《金都》與《大餓》。她們分別從女性受到婚姻和身體的社會期待與壓迫切入,用非常個人化卻能引起整個世代共鳴(特別是女性)的犀利觀察與幽默感,紮實地發展故事和角色,格局很小卻挖得相當深入,尤其《金都》把女性面對婚姻時的複雜心情與自由用不落俗套的方式結合探討起,還能扣連香港特殊「假結婚」的議題,藏了許多議題卻又只專心把故事和角色好,沒落入說教或強作解人的包袱,這兩部電影都開啟了讓人驚喜的新氣象。
此外,亦提名新導演的《菠蘿蜜》廖克發和《聖人大盜》徐嘉凱(事實上還有今年的新導演遺珠《蚵豐村》的林龍吟),同樣展現出新世代的全新思維。《菠蘿蜜》展現出作為馬共第三代廖克發複雜的自我認同和東南亞移工的離散主題,融合了魔幻寫實色彩的熱帶雨林尤其極其迷人,終於在長年的禁言與空白後,能去碰觸探討歷史傷痕,某程度上和《返校》也遙相呼應。徐嘉凱則可說是網路原生世代的創作者,事實上甚至未滿三十歲的他結合區塊鏈這個熱門關鍵字入本,從說的故事、電影募資、相關衍生產業規劃(包括虛擬貨幣等)都寫出截然不同於傳統影業的模式,是否能成功或許難言,但確實很有新意。
2019 年的金馬獎,就在國際化和年輕化這兩個大方向下,顯露出轉捩點的意義,相信未來會進一步朝向國際、邁向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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