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波波
導演張藝謀在《長城》嚐到票房、評論的敗績後,意圖以中國水墨的概念來化簡《影》的意象,平反色彩上、場面上不知節制的惡名。甫拿下金馬獎最佳導演的《影》,乍看是以收復境州為題,實際開出的是主公對失去「權勢」及子虞對失去「情慾」的憂慮。前者是只要都督一日不除,主公的位置就坐不安穩;後者是看出境州的心有雜念,無法專心習武。因此雙方各自佈了棋局,棋盤上有主公、長公主/青萍、都督真身/子虞、都督分身/境州、都督夫人/小艾、武將田戰、文官魯愛卿、境州母等人。而境州在兩盤局裡皆立於正中之位,如何讓境州俯首帖耳,將左右局勢變化。在第一場戲「琴瑟和鳴」的段落,便將「權勢」、「情慾」兩回事同時攤開。
主公的盤算是,必須先驗證「境州」是「影」,有了「影」就能在「影」與「真身」間見縫插針,將計就計地拉攏替身、消除真身,一解心頭之患。因此,當都督逕自向境州城(與「影」同名,目的是毋忘境州的出身)宣戰,怒不可遏的主公來個借題發揮,下令都督與小艾共奏一曲。此一唐突之舉,目的無不是要試探都督身分之真偽。可惜此計被小艾斷指明志給破局,卻也留下疑竇。往後,都督卸為白身,主公堅持親自驗傷,是走在同個道理上。
至於子虞,在負傷一載、身形枯槁之後,夫人小艾與滿腦子思路是他所僅有。因此,與囚養多年的影/分身/境州對調,退居幕後軍師在密室裡對大局運籌帷幄。然而,體虛如他形同遭閹割之人,精壯的境州除了延續他的形象,也成為他嫉妒卻不能剷除的對象。「心意相通,方能琴瑟合奏」,境州道出不敢擅自習琴,一來尊重都督與夫人的情意,也是擔憂自己動了心性。「琴得補上」與夫人悟出沛傘以陰剋鋼奧秘後,都督命令「(夫人)帶著境州速速體會」實屬同義。
「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我最怕黑暗,但密室中卻没有光,没有聲音,只有無盡的黑暗。我為了不讓自己發瘋,知道自己還活著,只能用手指不斷摸索牆壁上的每一處裂縫。」
裂縫,是《影》相當重要的線索,它關乎到一個暗不見五指的空間的存在。而劇中總計用四個鏡頭呈現兩道裂縫,也是張導在敘事上的巧勁。收尾是與開場同一顆鏡頭、同一道裂縫的回放。分身境州步出大殿,對著殿外靜候差遣的文武百官,宣布「主公遇刺、刺客已死」的消息。議論紛紛中,見到田戰一個回頭望向境州,此時鏡頭切到甫回神的小艾奔向大門,借門上的細縫雙眼瞪大地往外瞧。小艾究竟看到什麼觀眾並不得而知,但能知道的是,門外發生的鐵定與「權勢」相關。雖說是開放式結尾,但把格局停留在「權勢移轉」足矣,再詳述也只會畫蛇添足。
另一道裂縫,是在真身子虞藏匿的密室牆上。這道裂縫的用途,在故事中從不與操弄權勢有關,是子虞為了監視小艾與分身境州的互動而存在。第一次出現是在境州赴義的前夜,多疑的子虞在小艾與境州離開密室後,輕聲挪開插住裂縫的石板。因此這與大殿門縫來目睹「權勢」鬥爭的用處不同,密室的這道縫帶出是「情慾」的主題。裂縫的概念在劇中從密室推展到大殿,進行空間的轉換,在意象上卻是將外在權勢鬥爭擠壓進內在情慾洶湧的過程。這由小到大、由外而內,從不甚起眼的細處,窺見整齣戲的核心結構,擺盪著諸多角色的命運。
對子虞來說,報楊蒼之仇比什麼都來得重要。他盤算著利用境州之母,就能讓歸鄉不得的境州俯首帖耳。殊不知在赴義之夜,境州一句「我就只有一個念頭」,「影」長出了自己的心念。次日,境州赴楊蒼三合之約,小艾在密室裡發現了裂縫,小艾自知紙是包不住火。那句「很多事情本無對錯,做了就不要後悔」與其是說給自己脫罪、倒不如想做是說給子虞聽的。沒有子虞的默許,小艾與境州也不會有機會夜夜作表面夫妻,甚至能說子虞利用窺視兩人的偷情,來滿足無法行房的缺陷。到底他也慾望著境州的肉體。
諷刺地是劇中掌權的男性盤算再多,女性才是真正扭轉局勢的人。子虞與境州在太極上亟力揣摩、比劃,就是找不到方法來破解楊家拖刀。是夫人悟出沛傘勝在陰柔綿長的特質,需以女人身形入傘方能以陰剋鋼、水漲火消,這才吞下沛國攻下境州的定心丸。時至偷襲之日,非正規軍在田戰率領下入境州城,雙方互有傷亡。久攻不下之際,也是仰賴長公主才有斷境州旗的契機。
狀似局外人,觀局方能悟出一二。小艾如此,長公主如此,境州亦是如此。境州沒有自己的棋局,卻深陷在所有人的盤算裡,能走一步就是一步。賽末點,當結局打開,一切出人意表。原先無局的境州只能將計就計,如主公、子虞所懼地收割一切。可不是諷刺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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