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潘蜜拉道格拉斯
定律一:影集既然是每集一小時,劇本換算成片長就必須要剛好一小時
事實上,無線台或一般有線台每集影集比較接近 45 分鐘,其他時候是廣告時間,付費有線台就可能是一小時整。劇情類影集的劇本一般大約是 50 到 60 頁(編按:本書所提之劇本頁數、格式,皆指英文劇本),《白宮風雲》之類對白連珠炮的影集劇本有些時候會長達 70 頁。當頻道將一集影集拆成五幕(Acts),加上一段序場(Teaser), 編劇實際上能運用的時間也隨之縮短,通常大概是一幕 8 頁,一集大約 48 頁。每個劇本會在拍攝前換算成片長,假如頁數沒問題但時間太長,編劇就必須考慮縮減對白,或讓事件更加緊湊;假如片長太短, 編劇則必須找適合的段落加入一個戲劇節拍,讓故事更有深度或多一層轉折,而非只是胡亂填塞時間。所有的修改必須在一夜之間完成,這也關係到下一條定律。
定律二:截稿期限如假包換
你的影集每週都會準時播出,這意味著你沒有時間等待靈感來臨,沒有機會鍛鍊惜字如金的藝術,也不能因為內心小劇場便延誤交稿時間。如果你趕不上期限,節目統籌也只能讓另一名編劇接手你的工作。
從接到你負責的那一集開始,你大概會有一週提出分場大綱,幾天的時間調整,兩週後交出劇本初稿,等修改意見等個幾天,再花一週寫出二稿。整體來說,從提案到二稿,前後大約只有六週時間(不過微調和拍攝現場修改還會再花個兩週左右)。或許這聽起來相當有挑戰性,但當你是編劇團隊的一分子,影集是你的生命,這樣的步調卻是其樂無窮。你會聽見演員念出你的對白,看見影集從無到有的過程,然後在短時間內,在螢幕上看見自己的作品。
創作的樂趣總在惡夢降臨的瞬間戛然而止。對一部影集來說,惡夢便是某劇本在最後一刻「人間蒸發」(falls out)。它可能是這樣發生的:提案的時候,故事聽起來很合理;創作出來的大綱漏洞百出,但編劇團隊認為故事本身調整之後是可行的;編劇團隊讀了初稿,發現問題沒辦法解決;劇本交給另一名編劇修改。與此同時,既然劇本下週即將開拍,包含布景、拍攝場地、選角等前製作業勢在必行,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另一稿出爐,但此時裡頭的問題(可能是某個故事主角怎樣都不會做的行為,可能是某個情節與前一集或下一集互相矛盾,可能是某個勉為其難的解決方式缺乏可信度)卻讓整個團隊無法視而不見;劇本交給監製,重新寫下一稿,時間繼續流逝。甚至,問題可能與編劇無關:影集裡頭所刻劃的危機,在現實生活中上演,迫使整個故事必須放棄,「人間蒸發」。與此同時,製片主任等著開始前製作業,廣宣已經露出。
我曾經在某次座談會上,聽見一名廣受尊崇的節目統籌聊到上述惡夢:影集一定要如期播出,演員與劇組來到現場,當天無論如何都要開鏡,但製作單位卻交不出劇本。情急之下,這位本身也是一流編劇的節目統籌開始口述劇本,一名秘書負責把內容繕打下來,跑腿小弟則把劇本一頁接著一頁送到現場。一名仰慕者舉手發問:「這是你這輩子寫過最好的作品嗎?」這名節目統籌笑答:「當然不是,寫出來的東西一點都不合理。」
定律三:劇情類影集確有其分幕結構
請放下你手邊關於三幕劇結構的書籍。數十年來,無線台的劇情類影集都是採用四幕的結構,近年許多影集則改為五幕,某些甚至有六幕。就現階段而言,試想在每部傳統無線台的劇情類影集裡,每過 13 到 15 分鐘會發生什麼事?答案你肯定知道:進廣告。這些破口(Breaks)絕非毫無意義,它是建構影集的框架,將劇情發展引導至某個懸念(Cliffhanger)或出現扭轉(若用電影話術來說,也就是所謂的劇情轉折點〔Plot Point〕)。就如同一部舞台劇有四幕,每集影集的四個段落也像是四「幕」,而非像分析電影結構談的幕只是用於譬喻。還記得去劇場看戲時,每當一幕結束,布幕會降下,燈光會亮起,觀眾會去上洗手間或買點心嗎?電視幕與幕之間的切分也是如此絕對,一名編劇必須以此規劃故事,並利用破口來製造緊張感。
當你漸漸上手之後,你會發現這些破口不但不會打壓你的創造力,反而能讓你在特定的節奏框架下,擁有創意無限的發揮空間。而當你操作過此類 10 至 15 分鐘的區塊,你或許可以將其運用在有線電視與電影裡頭。甚至,下次你進電影院的時候,每 15 分鐘觀察一下身旁觀眾。你可能會發現他們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我不知道這樣 15 分鐘一個段落的概念,究竟是媒體烙進現代觀眾腦海裡的,還是某種與人類一同演進的心理狀態,但是在電視誕生之前,這樣 15 分鐘的段落已經存在。在二十世紀初期,電影放映師每過 15 分鐘,便必須起身更換一盤膠卷。某些編劇理論學家則根據過去此一做法,將電影詮釋為八個 15 分鐘的片段。但不管起因為何,四幕式結構已經成為無線台劇情類影集的原始樣板。
但隨著傳統無線台廣告橋段價值逐漸降低,影集也開始改成五幕,裡頭可能還另外包含了一段序場,以便靠著更多的廣告時段彌補上述損失。某些時候,開場幾乎和各幕一樣長,給人一集有六幕的印象,每幕換算下來則大約是 8 到 10 頁劇本的長度。在天平的另一端,付費有線台如 HBO 或 Showtime 的影集則沒有幕與幕之間的破口,結構上或許也更像是一部電影。
即便製作方試圖在影集裡塞入更多廣告,這樣的努力注定要失敗。透過「替您錄」 或其他裝置錄下影集以便日後收看的觀眾能輕而易舉地跳過廣告。下載版本的影集固然有廣告, 卻不會打斷故事。也因此,即便在 2006 至 2011 年間,製作方將結構從四幕調整為五幕或六幕,同時付費有線台不再使用幕作為切分的結構,情況仍有了出人意料的轉折。假如你去檢視許多片長一小時的劇情類影集初稿,你會發現今天不管是《怪醫豪斯》(以五幕搭配一段序場的形式播出)、《絕命毒師》或《火線重案組》,都可以看到四幕式結構重出江湖。從一個建構故事的角度來看,即便在最終版劇本有所調整,四幕式結構就是比較對。
定律四:每部影集都屬於某個類別
所謂影集類別(Franchise),一般常見的包含了警探、律政、醫療、科幻、動作/冒險,以及家庭等。各個類別背後皆帶有觀眾的某種預期心理,就算你試圖想要挑戰觀眾的期待,首先你還是得對其知之甚詳。對影集的原創者來說,類別既是限制,也是契機。如果你試問自己,要如何透過單一一個前提(Premise),創作出數百個故事,你便能一窺類別的妙用何在。
解決上述問題的方法,在於找到能夠在每一集裡頭推動衝突或冒險的觸媒(Springboards)。在多數的類別裡頭,這些故事催化劑皆會自然出現:某個犯行讓警察開始尋找犯人、某個遇到麻煩的傢伙懇求律師幫忙打官司、某個病人需要醫師救治……每一集的鉤引(Hook)皆在一個設定明確的世界裡,逼得觀眾能夠感同身受的主角們必須採取行動。在其他類別,好比家庭、職場、高中、浪漫等劇,觸媒則較不明顯,靠的主要是角色之間的衝突而非外界力量。在這些劇裡頭,某個人需要興風作浪(也可能只是內心的波濤洶湧)好讓每一集得以開展。
幾十年前,一如現在多數的辦案劇,觀眾會預期類別影集提供好預測的故事,所有問題皆會在該集結束時劃下句點。拿西部劇來說好了,每集的藍圖皆是邊疆小鎮有(戴黑帽子的)匪徒為非作歹,(戴白帽子的)好人特警必須面對軟弱無能或貪贓枉法的鎮民,成功贏得其中幾位的支持(順便讓大牌客座演出有發揮空間),協助小鎮抵禦黑帽惡棍,最後騎著馬消失在夕陽裡。
現在既然你對過去的公式有印象,你也可以想想 HBO 的《枯木城》。沒錯,裡頭有個惡名昭彰的邊疆小鎮,鎮民龍蛇混雜。鎮上有名前任法警,這位主角在蒙大拿州結束了自己的執法生涯, 好在這人性深淵的邊陲地帶撈一桶金。但同類劇的相似之處僅只於表面。在這樣一個沒有外來救星的世界裡,每位枯木城的居民為求生不擇手段,努力在這片道德荒野裡,尋找生命的意義。
影集如《怪醫豪斯》、《實習醫生》或《護士當家》皆屬於醫療劇,醫生們(與護士們) 每週必須要面對新的病情。但如果你將其與過往的例子如《醫門滄桑》相比,你會發現《怪醫豪斯》等劇是如何延展才得以反映出現代生活的樣貌。《醫門滄桑》主角威爾比是名善良的醫生,獨自在他那窗明几淨的小辦公室裡工作,不須有什麼深沉的內省。但當真正的醫生護士同時治療開槍者與槍擊案被害人的時候,他們則必須面對道德與法律的難題。他們也必須面對自己的人性──罪惡感、疲勞、野心,甚至是工作與生活其他部分的拉扯,這可能是《實習醫生》裡頭的愛情與自我懷疑,可能是《護士當家》的藥物成癮,甚至可能是《怪醫豪斯》裡醫生本身的深層心理問題。為了呈現當代醫療體系的忙亂,說故事的形式本身也必須有所改變。《急診室的春天》發展出所謂的「剪影」(vignette)敘事,每集裡頭會有數個小故事匆匆飛過,有的時候甚至是一個接著一個,手法日後由《實習醫生》延續下去。
自 ABC 電視台將《實習醫生》排在《慾望師奶》後頭播出那一刻開始,電視台便訂下了影集的調性:「床戲加手術戲」。對此,監製珊達萊梅斯在洛杉磯雜誌的說法則是「我不認為這是一部醫療劇。我一直把這部劇看成感情劇,只是裡頭加了幾場手術而已。」
與此同時,家庭劇則靠著《三棲大丈夫》、《黑道家族》、《絕命毒師》等影集欣欣向榮, 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想你也可以把《噬血真愛》視為家庭劇,畢竟每一集的故事一半時候從某個外來狀況開始,一半則從常設角色(有些有親戚關係,有些則「生活」在一起)之間的關係出發,跟若干年前的《天才小麻煩》好像哪裡不太一樣。多看幾眼,看看你能不能在你喜歡的影集裡頭,找到那些讓類別與時俱進的元素。想一想,都是以角色為出發,追憶某個一去不復返的時代,你會怎樣比較《廣告狂人》與《兩小無猜》?是什麼改變了?
在偵探劇方面,相對輕鬆愉快的影集如 USA 頻道的《神經妙探》走的是傳統路線:一名偵探每週會接到新的疑案,調查一連串似是而非的障眼法(red herrings),每次出現都差不多準備進廣告,然後在一集結束的時候巧妙破案。雖然阿蒙本身個性上的強迫症是個有趣且讓人耳目一新的設定,但就結構來說,這還是個很基本的「A 故事」影集,君不見《神經妙探》完結之後,一般有線台推出了一系列類似的作品,古怪的主角配好猜的情節,試圖搭該劇的順風車。
這種模仿實在稱不上有創意,但從節目部人員的角度來說,卻是相當保險。如果你莫名混進了某個類似的公式化影集,我的建議如下:雖然套用公式,但在裡頭加入誠摯的社會關懷,寫出有血有肉的人物,以及他們的真感情。如果你能達到基本要求,老闆可能不會管你另外多做了些什麼,你也為自己多準備了份還不賴的作品範例(更別說這也對你的靈魂有益)。
不管今天是無線台或有線台,上面那些高知名度警探劇往往有著龐大的演員陣容,以及受新聞事件或社會議題啟發的錯綜複雜故事。某些影集如《CSI犯罪現場》或《危機邊緣》 等也會用上最先進的鑑識工具,裡頭真正的明星其實是能夠刺激思想的科技。沒錯,偵探們永遠會解開謎團,但影集觀眾似乎對於挑戰人類能力極限的前瞻性工具更感興趣。
如果影集本身的故事是仰賴辦案調查解決,這樣的影集便稱為辦案劇,裡頭不管今天是透過鑑識工作(《CSI犯罪現場》)、警方辦案(《法網遊龍》)或醫療診斷(《怪醫豪斯》),都會在每週影集結束的時候,透過找到的線索解決案件。
除了能隨意收看的辦案劇,觀眾還會以頻道高層所渴望的那份熱情,殷切期待那些情節小說化(novelized)千迴百轉的影集。2006 年,二十世紀福斯電視公司總裁黛娜華登(Dana Walden)便向《紐約時報》表示,「每個人都說要拍話題劇(Event Drama),而話題劇便是連續性影集(Serialized Drama)。」
本文摘自《超棒電視影集這樣寫:美劇創作的觀念、技藝、心法》,由鏡文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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