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Berton、史比野塔;撰文/史比野塔;照片提供/國立臺北藝術大學 攝影 王世邦
「希望未來有機會能跟你們一起工作。」週一的早上,黃健瑋同《麻醉風暴 2》的幾位演員,來到北藝大電影館分享製作拍攝該齣電視劇所遇到的狀況和經驗,而這是黃健瑋在講座結束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結束分享後,隨即來到一旁的休息室接受娛樂重擊的訪問。訪談過程黃健瑋與我們聊了表演、演員之外的工作,以及作為一個專業演員所背負的使命,其中之一就是將現今所學傳承下去。黃健瑋說,「我們走了太多冤枉路了。」我想,今早的分享就是他所說「傳承」最好的實踐吧。
演員之內:去表演化
或許有不少人是經由《麻醉風暴》裡頭的蕭政勳認識到黃健瑋這個演員,然而實際上黃健瑋已經有豐厚的表演經歷:時間拉回到十六年前,當時還在台北藝術大學就讀戲劇學系的黃健瑋,便受到學長戴立忍的提拔出演短片《兩個夏天》,同年演出的《石碇的夏天》則獲得台北電影節最佳新演員的肯定。即便如此對未來感到迷惘的他,直到參與了劇場導演林奕華的巡演才真正確立能夠以演員為業。此後舞台影視雙棲,可以看見黃健瑋在《九降風》、《白米炸彈客》、《波麗士大人》等作品間的驚豔演出。很難想像,能夠細數出過往飾演的好幾十個角色,黃健瑋在訪談間竟說出「演員之路從《麻醉風暴 2》開始」這樣的話。
「我覺得我好像才剛開始而已。就是剛開始找到一個對的地方,以前走得披荊斬棘。好像是演員之路從《麻醉風暴2》開始。終於知道我是怎樣對待自己的身體跟心靈、對待自己的工作,怎樣思考。《麻醉風暴2》之後我的變化又很大,很多檢討、思考,現在我對表演有很不一樣的態度跟想法。」回顧黃健瑋的表演,他說每次都試著以不同的方式呈現。《麻醉風暴2》的蕭政勳也不例外。當時在片場,黃健瑋刻意以「不表演」的方法執行,僅僅做角色研究與台詞的書寫,開拍的當下便是感受,感受整個流動與對手演員的動作語句。黃健瑋說,其實這件事在第一季的時候他就想做了,然而一方面因為第一季的蕭政勳處於緊繃的狀態,再者他當時「想著」不表演,仍舊是執著。到了第二季,蕭政勳的狀態改變,黃健瑋自己也將「想著不表演」的想法丟棄,才真正達到「不表演」的境界。
很多演員在演出後不會回頭看自己的表演,但黃健瑋是屬於會再度檢視自己的人。這來自於他的求好心切。前頭所說到「不表演」的方式,對於許多觀眾來說可能陌生,連黃健瑋自己也一直擔心,究竟這樣的呈現選擇是不是好的?但此刻同觀眾一起在電視機前看劇,黃健瑋認為當時的決定是對的。他提到,有一幕熊森來到加護病房探視陳顯榮,兩人在病房外談話,熊森走後蕭政勳僅僅回望一眼陳顯榮,就走了。當時他也會想著,這樣的表演會不會讓觀眾以為什麼情緒也沒有?但是之後鏡頭的剪接,帶到蕭政勳與楊惟瑜的對話:「上次我看到他是五年前,五年後已經是在手術台上相見。」這句話其實就直接切中了蕭政勳自己的處境。「他在約旦的時候都是在治療人,突然一個爆炸他就在生死邊緣。他在很深層的地方一直在思考這件事,雖然我是醫治別人的人,但我跟這些被我醫治的人完全沒有不同。當你在思考很深的問題時,情緒不會是第一個出現的。可是你看我完全不表演,完全合理,觀眾完全能夠懂。」
演員之內:角色研究
在接獲角色後,黃健瑋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研究角色。因此除了「去表演化」的呈現方式外,黃健瑋還另外為蕭政勳設計了他的語態,在影像上蕭政勳的說話方式總是含糊的,而這來自於他對人沒有信心。第一季時,黃健瑋便借由蕭政勳的幾個主要行動發展角色,像是他的失眠源自於幼年創傷,進一步黃健瑋將造成影響的關鍵事件書寫出來。這也是他今年體悟到較為明確的想法:人都會形成結構。比方在情感面受傷了,就會形成結構,他所做的角色功課便是尋找其中的關鍵點:「蕭政勳去國外就是一個對他結構很大的改變。因為他經歷過很嚴重、強烈的生死關頭,當他回來貢獻所學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放掉以前所謂的情緒反應。等於說你知道在資源很匱乏的狀況下還是救人,到了醫院資源比起來很充足了。」
在對醫療體制少有情緒的顯露下,蕭政勳情感層面的戲便放在與楊惟瑜之間的互動。黃健瑋強調,這部分他們所思考的還是結構問題:兩人的情感從頭到尾是如何發展?而這是屬於楊惟瑜的歷程,不是蕭政勳的,因為蕭政勳是被動的角色。「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那是刻意設計的,就是每次跟楊惟瑜講話講完,沒話講了的時候,蕭政勳都會定格,『好那我先走了』。每一次。因為他在享受那個時刻,享受跟這個女生在一起。這麼多年沒見了,現在終於有機會一起工作,就算是一起多坐一會兒都好。」透過如此細微的動作或習慣,便能引發觀眾無限的想像,想要了解是什麼樣的原因造成這個角色如此反應的欲望,一步步帶領觀眾進入角色和劇情中。
演員之外:編劇、動作指導
《麻醉風暴2》片尾的字卡,黃健瑋的名字除了標示在蕭政勳之後,也出現在編劇和動作指導這兩個職位上。黃健瑋說,其實實際上做的都還是演員或表演的延伸。像此次參與編劇,除了開拍後劇本有這樣的需求,加上當時眼睛受傷,讓一直以來便密切與導演討論劇本的黃健瑋加入書寫。當然還有個前提是蕭政勳的角色發展在第一季已經非常完整,黃健瑋能有脈絡可循的書寫對話,同時借由這樣的寫作往下建構第二季蕭政勳的狀態。而在約旦拍攝期間,因為翻譯人力不足,黃健瑋便採取和當地教育水平較高的素人演員,以英文溝通演戲,再請他們用阿拉伯語轉告知給其他演員。從這些不同的工作能看出演員這個職業或是黃健瑋的彈性,可以被拉得多廣。但黃健瑋仍認為,情況允許的話演員還是專注在表演上比較好。
演員之間:培養思維
黃健瑋的演員生涯,不論是知名度或表演的境界,都在《麻醉風暴2》之後得到提升。而作為一個專業演員,不分影像或舞台,「能否完整的描繪出人物」是他評斷是否為精準表演的關鍵。「對我來講就是在最少的時間、範圍、鏡頭量裡面,表達出最多的資訊。意思是說不論角色大小,一出來我們就對他有想像。」至於不同媒介上的區分在於,舞台上演員能夠掌控的部分比較多,到了影像演員的表演成了素材,經由剪接呈現出角色的內在狀態。
那麼該如何達到這樣的狀態?黃健瑋認為,培養「思維與觀點」非常重要。在接觸不同題材與角色時,需要透過觀點去描繪人物,而觀點的培養來自大量閱讀。他舉脾臟摘除術為例,如果僅是知道這個字怎麼拼、怎麼唸,那就只不過是一個詞罷了。但當他找到這個字背後的意涵、代表的動作,接著開始對這樣的動作產生看法,那與僅僅是設計幾個動作演出是完全不一樣的事。
另外針對演員身體的掌握及口條,兩者都是至關重要卻常常被忽略的事。演員的身體必須具有彈性,在面對不同角色時展現出相應的樣貌。「這個彈性來自於日常的訓練及對身體的理解,你允許自己能做到什麼樣的動作、什麼樣的程度。思維會影響到身體的細膩度,你想得越深、越細膩,你的身體就越細膩。語言其實是思維的直接代表。怎麼思考就怎麼講話。」黃健瑋認為,目前台灣演員普遍比較沒有注意到角色說話的狀態,比較可惜。「基本上我每個角色都儘量改變說話的方法,跟他背景有關係他本省、外省,還是客家,教育背景如何,全部都有關聯。這東西就是比較難做的功課,它比較麻煩。你就會看到有些演員每部戲講話都是一樣的,他可能會改變一些東西,但他講話的方法都是一樣的,這就是個問題。因為不同的人講話就是不一樣。」
「我一直覺得演員有責任感,因為你是在描繪別人的人生,把自己搞得像紀錄片一樣,你演什麼樣的人,其實就要對什麼樣的人負責。」也許在面對每個不同角色,黃健瑋都有自己的表演嘗試或實驗,那是改變摸索的過程。但一直以來不變的是對演員這個職業的責任:他會回頭檢視自己的每次演出,會思考自己的演出代表的族群與社會的關聯又是什麼?更進一步來說,作為一個文化工作者,黃健瑋認為要有意識去創作、拉近彼此的「認同」:「我們的認同因為政黨選票,被刻意地分開。」或許,黃健瑋前頭所說的思維,不只在辨識角色上,更是在身為演員的每個選擇間——如果無法改變過去在我們身上留下的結構,那麼有沒有可能開創新的節點?這些節點所能延伸出去的脈絡,也許將帶領這個社會走向不一樣的發展。而那是當你來到標示「專業演員」的山頭上,所能看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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