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家有囍事;攝影/林東亮
第一眼見到爾冬陞的時候,他剛結束上一個訪問,自己走出來倒一杯咖啡。何謂明星光環?從他舉手投足的短短幾秒鐘內,安安靜靜就做了最好的詮釋。他站在那裡,穿著合身的西裝,就像一個現代的大俠,周圍的空氣都隨之沉澱,陽光中的塵埃也為他而靜止。雖然距離當年他在邵氏的大俠歲月,已經超過 30 年的時光。
從 1980 年代起,爾冬陞就不再滿足於「演員」這個頭銜,轉而向幕後發展。他寫劇本、當導演,從關懷社會底層的《天天星期七》《人民英雄》,到浪漫多情的《新不了情》《忘不了》,再到紀錄演藝圈真實生態的《我是路人甲》,爾冬陞成功地走出了一條他的導演之路。如今他回到自己當年的最初,翻拍他演藝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三少爺的劍》,以完全不同的身分,再次演繹這個角色。爾冬陞如何看待今昔之間的差距?如何看待那個青澀的自己?
(娛樂重擊以下簡稱「娛」;爾冬陞以下簡稱「爾」。)
娛:您第一次接觸 3D 技術,覺得最困難、讓您印象最深刻的東西是什麼?
爾:其實 3D 技術上並不困難,真正困難的還是像吊鋼絲這種,用人類體能去做的事情。跟人有關的事情才困難,技術上的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比如像演員拍打戲,他們也不是學武術出身的,而且戲服又重,以前多半都是一打就跳遠景換替身,再補幾個近景,讓觀眾看上去像是演員打的。但我盡量讓觀眾看到,是演員自己在打。主要來說,還是這些演員肯付出,這次不算訓練期間,光是拍攝都花了 6 個月,122 個工作天。他們肯付出,我才做得到。有些演員只有十幾天檔期,那你就不要拍我跟徐克的戲,你去賺你的錢,拍電視劇很好撈的。有些演員很清楚,如果一直拍爛戲,賺很多錢(就像我以前一樣),他們是會緊張的,因為觀眾會把你遺棄。有些演員願意面對這種問題,但經紀人立場不同,他會希望把演員所有的時間拿來幫他賺錢。雖然困難很多,但拍了那麼多年的戲,問題也就是這些,都能解決。
娛:您覺得當年您的三少爺,跟現在林更新的三少爺,兩個版本不同之處在哪裡?
爾:以前那個版本我太小了!我只看過一次,還是在電視上看的,蒙著眼睛,不太敢看。我覺得我沒怎麼在演,根本不會演戲。(娛:當年就是帥嘛。)對,就是小鮮肉啊,講顏值嘛。林更新比我當年演得好,這是肯定的,比我穩。我挑他,是看中他上妝後就有貴族的感覺。我把這個故事重新設定,三少爺出身的神劍山莊,等於是甘迺迪家族,而慕容秋荻的那邊,則是土豪家族。所以三少爺必須要像個劍神,層次很高。林更新看上去比較正直,因為三少爺不能眼神閃爍,他必須要很正派。
娛:您曾經說過,覺得當年拍三少爺的時候太年輕了?
爾:我(跟邵氏)簽約的時候只有 17 歲,演三少爺的時候只有 19 歲。你想,19 歲能懂什麼?19 歲應該演校園片嘛,但我當時也就模模糊糊拍了。其實演大俠不好玩,我在邵氏的十年間,大部分時間演大俠都覺得非常乏味。我在中學是玩音樂、學打鼓的,結果到了邵氏每天拿個劍扮大俠。老實說古裝片主角沒什麼好演的,反派才搶戲。後來很長時間,打開電視看到古裝片,我都轉台,到現在還是不太喜歡看。這次重拍《三少爺的劍》,你也可以說我有「情意結」。不過要說有的話,只是我想跟徐克合作一次。
其實在 1998、1999 年的時候,我已經想重拍《三少爺的劍》。那時劇本都弄好了,說好給徐克拍,當時燕十三想找張國榮,三少爺是竹野內豐,可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結果拍不成。我最尊重的兩位導演,一位是許鞍華,另一位就是徐克,他們的生命裡只有電影。《男人四十》的時候我做監製,跟許鞍華已經合作過了,這一次跟徐克合作,也算完成我的心願。我非常感謝徐克,因為對於 3D 科技,我並不擅長,如果沒有他在技術上毫無保留地協助,我不可能拍成這部戲。因為片子裡絕大部分的場景都是做出來的,而目前全球 3D 系統調色並沒有統一,所以技術上真的需要徐克協助才能完成。很多人問我:你們有沒有吵架?當然沒有。很多人看徐克跟周星馳合作《西遊伏妖篇》,也希望看他們吵架,他們也沒吵啊。
(影片)
娛:您能不能談談,這個新版本中女主角與古龍原版的差異?
爾:徐克當年拍金庸都改編得很顛覆,改到後來金庸都不讓他拍了嘛(笑)。但我覺得還是必須要變化,古龍小說可能還好,不像金庸在大眾心中有這麼強烈的印象。所以我覺得,只要不招來太大的罵,就盡可能去改,讓它現代一點。現在中國大陸市場這麼龐大,最困難的是什麼?是觀眾的貧富、教育水平相差太大,所以寫戲都必須深入淺出。我這兩年在大陸時間比較多,感覺那裡城市中的壓力比台北高很多,所以盡量不加沉重的東西在裡面。其實兩個女主角很簡化,我故意讓她們非常容易懂,想拉一個平均。知識分子看了,不會覺得太白癡,沒讀過書的也不會看不懂。如果把全球華人市場總數算起來,從來沒有過這麼多觀眾,但也沒有過這麼大的水平差異。這現象非常特殊。所以就盡可能去嘗試吧。
娛:您演過這麼多大俠,在您心中有沒有一個理想的武俠世界?
爾:沒有。我看武俠片,就像看美國西部片,講一個男人之間的情義,正邪畫分得很清楚,警長就是好人穿白衣服,劫匪就是壞人穿黑衣服,這個傳統又延續到警匪片。現在的電影對於人性的挖掘越來越深刻,主要還是在人物的設計,我對背景沒有特別堅持,也不會特別抗拒古裝片。真正讓我猶豫要不要拍的原因,是現在好的武術指導太少了,大部分都老了。包括像洪金寶、袁和平這些人,他們訓練很多徒子徒孫,但我沒有看到能夠超越他們的。
最大的差別是,以往的武術指導都是京班出身的,京戲裡面很多花俏的東西,他們翻跟斗都直接原地起跳就能翻的,可是現在的武行都要助跑才能翻。當年他們在京戲沒落的時候,大量進入電影界,可是如今在大陸學京戲的工作機會很多,所以人才是很大的問題。我覺得天下第一武術指導其實是徐克,他跟所有的武術指導都合作過,從當年《蝶變》《新蜀山劍俠》開始,他就顛覆了傳統武俠片的套路,好幾場戲拍不了,我就問他,他在現場都是像畫漫畫一樣畫出來,交給別人去執行。這就是徐克的優勢,他有創意,又可以具體畫出來,而且知道如何執行,我甘拜下風。《三少爺的劍》裡所有有難度的東西都要感謝他。
娛:近年來香港電影新導演輩出,您是否認為這是一次香港電影的再復興?
爾:香港人的生存能力一直很強,以前香港有很多工業,像手錶、玩具、服裝等,現在基本上全部移到大陸去了,可是電影還在。但是你的海外市場開始消失,因為每個國家自己都再增產(電影),加上數位化科技的影像,大環境改變。我只能說,我們這批成熟的老導演向大陸北移之後,香港空出許多空間給新人。以前新人入行沒有 10 年 8 年當不了導演的,可是現在不一樣,學院派的人出來了,製作成本也降低了,政府也給輔助。有些年輕人用很刻苦的方式,拍了很多電影,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就出現許多新導演。
我覺得每件事情,如果看起來負面,還是會有正面的影響。像我們把空間讓給年輕人,我也會想辦法要幫助他們,因為他們就像我們以前一樣,非常刻苦拍片,預算有限,跟台灣年輕導演也是一樣的。如果可以對年輕的朋友說幾句話,就是不要想太多吧,稍微對市場有點了解就可以了,你終歸還是要把故事寫好、感動人心,不用去管科技怎麼變化。錢的事情,找個好監製幫你搞定,你最重要的工作,還是要回歸最原始的基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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