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昌平的下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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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鄭秉泓(知名影評人,「激情日本—今村昌平的映畫浮生錄」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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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絲.潘乃德( Ruth Benedict )寫於二戰末期,以人類文化學觀點詳盡分析日本文化模式的奇書《菊與刀:風雅與殺伐之間,日本文化的雙重性》( 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 Patterns of Japanese Culture ),直至終戰七十年後今日,仍是研究大和民族總體行為思想、解構日本原型,非常重要的著作。

菊與刀,同構一圖,既是絕對矛盾,卻又無限調和。露絲.潘乃德以下這段話:「日本人,將矛盾的氣質詮釋到極致;富有侵略性卻又毫無威脅,奉行軍國主義卻也不乏審美情趣,粗野蠻橫卻又彬彬有禮,冥頑不化卻又與時俱進,柔順軟弱卻又不甘受欺,忠誠而又奸詐,英勇而又膽怯,保守而又迎新。」是對於日本文化的雙重性,最傳神的註腳。

1950 年代,日本處於戰後失敗主義的迷惘之中,年輕一代的日本導演,面對那股山雨欲來的社會氛圍,透過聳動的題材、前衛的電影語言、激烈的意識思維,連番接力引發騷動。他們分別是以大島渚、篠田正浩和吉田喜重為主的松竹新浪潮,以及依此向外進行擴張,包括松本俊夫、新藤兼人、勅使河原宏、羽仁進、敕使河原宏、増村保造、藏原惟繕、今村昌平、鈴木清順、寺山修司等人都開始拍攝與上一輩導演風格不同的作品,「日本新浪潮」便因此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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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村昌平是日本戰後最重要的導演之一,更是坎城影史六位兩度獲頒最高榮譽金棕櫚獎的導演之一。

今村昌平在這批導演裡頭,無論海內外名氣,皆不下於鋒頭最健的大島渚。如同其他平輩,成長於二戰時期日本,戰後進入早稻田大學文學系就讀的今村昌平,也是從大片廠大導演的助理開始幹起。因為看了黑澤明的《酩酊天使》而對電影產生興趣,卻因黑澤明所屬東寶電影公司那時在鬧工潮沒有招收新手,只得報考松竹,成為小津安二郎的助理。很難說待在小津安二郎身邊工作的那段時間,對於今村昌平往後影像美學的影響是深或淺。出師之後的今村昌平曾經指責小津安二郎只拍日本「官方」電影,而他自己在意的則是如何透過影像忠實呈現「實際上」的日本,這對師徒決裂的關鍵,與其說是小津對於今村的劇本《豚與軍艦》的不表認同,或者可視為菊與刀的矛盾衝突。

今村昌平離開松竹之後,轉往日活為川島雄三寫劇本。1958 年,今村昌平一舉完成《被盜的情慾》等三部作品,立刻引起矚目,1961 年,他的第五部作品《豚與軍艦》推出,這部以一對男女曲折的愛情故事隱喻戰後日本新世代的茫然不知所措的奇作,粗礪的影像風格,一針見血毫無保留的批判意識,就此奠定今村昌平的作者特色。

從 1958 年執導首部劇情長片《被盜的情慾》到 2000 年最後一部劇情長片《紅橋下的暖流》,再加上 2002 年為合集電影《 911 事件簿》所執導的其中一段 11 分鐘短片,綜觀今村昌平的作者美學,他擅長從生與死、性與愛等基本層面出發,挖掘深藏於日本文化中的神聖與世俗、上流和下流。他不厭其煩一再強調,自己關心的是人的下半身及社會的低下階層。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今村昌平的電影總是出現各式各樣的動物或是昆蟲,藉此隱喻那些在絕境中奮力掙扎著的下流人生。今村昌平習慣將他的主人翁引入一團混亂,先是沉淪在愛與慾中,然後歷經生離死別,爬出污濁泥淖抹乾臉上血淚汗,才得以步向那個即便稱不上離苦得樂至少澄澈清明的不確定未來——那是今村昌平獨一無二的宇宙觀,一個與小津安二郎看似差異甚大的視野,然而在某種程度上,卻又與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中每每欲言又止的曖昧終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對於許多影迷來說,小津安二郎和今村昌平恰似菊花與刀,表面上針鋒相對,卻又暗自形成一股曖昧的和諧。而今村昌平最後三部長片,從《黑雨》到《鰻魚》再到《紅橋上的暖流》,與創作前、中時期幾部傑作相較,有種柳暗花明的豁達開朗之感,既證實了刀與菊花終究同構一圖的美,同時更完美詮釋了在衝突與矛盾中如何超越、昇華,追求「自我同一」的日本原型。

高雄市電影館即將在 6 月 7 日至 6 月 25 日,獨家推出「激情日本—今村昌平的映畫浮生錄」回顧影展,以 35 毫米膠捲放映十一部他最經典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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