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家睿
「我去領獎,跟其他國家的同業交流時,他問我第二季拍了什麼,我說我們有一集請了一位設計師來當代課老師,然後帶小朋友去爬一座大山,那個同業說,為什麼設計師要帶小朋友爬山呢?」公共電視《老師您哪位》的製作人舒逸琪自問自答:「對啊,我們幹嘛去爬山?」然後傻呼呼地大笑:「哈哈⋯我英文太爛,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當我得知公共電視的《老師您哪位》獲得 NHK 日本賞時,感到十分驚喜,那個獎,在全世界的兒童節目領域擁有等同奧斯卡的地位,然而,得了這麼大的獎,台灣媒體卻沒什麼報導。其實也不意外,畢竟兒童屬於弱勢族群,弱勢族群的節目自然也是弱勢,比不上哭哭啼啼的歌唱比賽節目,或是貴公子迷戀平凡女的偶像劇。
我非常好奇製作單位是怎麼做出這樣的節目,剛好一位朋友認識節目的製作人舒逸琪,那天下午我們見了面,她談到不久前去日本領獎時的事。那位帶小朋友去爬山的設計師是蕭青陽,製作單位找他當節目的代課老師時,他剛好帶著太太小孩去爬了一座山,他觀察小孩在過程中有許多收穫,他就想跟小孩分享。
「但設計師很多,為什麼是蕭青陽呢?」我岔開話題。舒逸琪很坦白地說,節目找名人,是為了吸引觀眾,「雖然我們是公共電視,但我們也不希望節目還沒被觀眾看到就下檔了。不過我們在節目裡大量地讓孩子說話,凸顯孩子的觀點,名人其實只是穿針引線的角色。」
因此節目籌劃初始,製作單位會攤開一串夢幻名人名單,約到人之後會先訪談:「我們問來當老師的來賓,你從小到大,最值得教小朋友的是什麼,也就是,你現在回頭想,如果小時候有人教你某件事情,那該有多好。他必須從他的成長過程裡,找出一件他最想講的事,所以那件事是每個老師人生的精華。」
郭泓志則談到他復健的那幾年非常痛苦,看了三位心理醫生,前二個醫生都告訴他應該怎麼做,但他聽了只想揍對方;第三位醫生聽了郭泓志的經歷,則說他能體會郭泓志有多難過,就因為這句話,郭泓志覺得這位醫生有站在他的角度看待他,打開了他願意諮商的鑰匙,「小朋友也一樣,你有沒有站在他的角度來理解他碰到的問題,那是同理心。」當時郭泓志這麼說,於是他知道專收中輟生的晨陽學園後,發現這些小孩像被世界遺棄,毫無自信、沒有成就感,於是決定要教他們「自信」。歐陽靖則說是歧視,因為她小時候非常胖,且是藝人譚艾珍的女兒,因此童年時被同學霸凌排擠到精神崩潰;唐立淇一談到童年,母親對她的輕視她就痛哭⋯
自信、樂觀、同理心、歧視、偏見、溝通、關懷、獨立⋯,這些不只是孩子要學,即便成人,也是得花一輩子去學習的人生課題。「以前我做兒少節目,處理的是知識,把知識包裝得易懂好玩就好,但這個節目處理的是『價值觀』。」
舒逸琪吐了口氣,好像肩上背負著極重的包袱,畢竟有些價值觀我們太習以為常,習慣到老師、製作單位都忘了它的存在:「例如考試、成績,有一集我們請荒山亮來上課,他要小朋友填歌詞送給媽媽,小朋友填了之後要荒山亮幫他們評分,那是傳統教育的思維,但寫給媽媽的詞哪有什麼好或不好,每個都是獨一無二的。」為了避免這些價值上的錯誤,製作單位在節目播出前都不斷地重複檢視影片。
「以前我也相信老師說的,成績、分數很重要,但做這個節目衝擊了我這些價值觀,因為我們找的老師,他們的童年都是調皮搗蛋,沒幾個是成績好的,小棣老師、吳寶春、郭泓志都曾是,現在也成為我們心目中的台灣之光,我們想跟孩子講的也是這個。」
與老師訂好課題,但都是一些抽象的概念,要如何設計成課程則是難題,舒逸琪也說,這是整個節目最困難的環節。「老師丟出目標來,我們要幫他設計課程,這些課程要有趣、有效、還要影像化,非常困難,我們要看非常多資料和參考外國的影片。」甚至唐立淇那堂課,由於希望能讓小朋友能將父母與自己平常溝通的方式表演出來,製作單位還派人去劇團學情緒表演,再將那套方式設計成課程。「我們把課程的轉折脈絡都設計好了之後,再跟老師溝通,他同意之後,就帶這套課程自己上場跟小朋友上課。」
設計課程的同時,其他人要同時尋找合適的學校與班級,有的要偏鄉學校、有的要班級學生的家長有許多新移民、有的要找到學生大多功課優異,但被保護得很好,沒有獨立生活經驗的班級。「像蕭青陽那集,我們找出全台北有美術班的學校,一間間去試,因為要爬山,有危險性,我們帶著登山教練開座談會,跟校方和家長解釋遇到什麼狀況會如何處理,還告訴他們如果孩子有高山症,會有直升機帶孩子下山,讓他們安心。」
到目前為止,前製工作已進行了大約二個月,正式錄影前,導演和編劇要先到被拍攝的班級和學生相處二、三次,一方面鬆懈學生緊張的情緒,同時也了解學生的背景,知道哪些學生可以拉出來當故事軸。「否則錄影時,學生那麼多,你會不知道要觀察誰。」
最後,總算要錄影了,二組攝影機進駐到校園,由於是實境節目,攝影機不中斷地持續拍攝,會發生什麼狀況,不知道;之前苦心設計的課程能不能產生效果,不知道;師生之間能不能擦出火花,不知道。舒逸琪說,一切都像在賭博,不過幸好每次都能有動人的故事。「荒山亮那集,每位學生都要唱自己寫的歌給媽媽聽,那些媽媽大部分是新移民,每位媽媽聽了都哭了,我也哭了。」
帶回總共上百小時的錄影帶之後,寫腳本、二個禮拜的剪接,反覆檢討,播放,得到日本賞,喜悅,喝一瓶啤酒犒賞自己;然後,發現今年金鐘獎竟然連入圍都沒有,驚訝、失落,有喜有悲,節目內外都一樣。
無論如何,兩季的節目做完了,舒逸琪也疲累不堪,問她還要不要做第三季,她搖搖頭,「太累了。」這兩年她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灌注到這個節目裡,早出晚歸,忙到久久才見一次兩個稚齡的孩子,孩子見到她都想問:「媽媽您哪位?」不行不行,她得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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