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恩先生,可否請您略述神探的性生活?」這是某個評論家向推理小說作者艾勒里昆恩開玩笑的提問。問題本身雖然無厘頭,但也指出福爾摩斯以降,所謂本格派推理小說無法避免的問題:如果偵探的工作是觀察,然後推敲(I see it, I deduce it),則偵探與機器有何分別?
上述問題以不同形式,構成近年福爾摩斯重返大小銀幕的改編基礎:班奈狄克康柏拜區在 BBC 廣受歡迎的《新世紀福爾摩斯》裡,將角色的聰明與狂妄詮釋得更加極端,成為一種近似於亞斯伯格症的存在;強尼李米勒在《福爾摩斯與華生》的版本中,除了藉由原作裡的枝微末節(如福爾摩斯的「微毒癮」)為角色增添血肉,與人的互動關係和心路歷程也是影集重要賣點之一(小勞勃道尼的《福爾摩斯》甚至乾脆把名偵探改造成矮個子操美國口音、一對拳頭走天下的莽漢)。
劇作家傑佛瑞哈徹改編自米基卡倫小說的《福爾摩斯先生》,從觀眾(或讀者)對角色的喜愛與熟悉出發,一方面透過柯南道爾正典裡的種種細節──對蜜蜂的愛、極端敏銳的觀察力等──在最短時間內清晰勾勒出名偵探的遲暮生活,一方面又強調小說傳奇背後有血有肉的真人,破案不是真正重點,名偵探的愛與憾才是。電影以大量篇幅刻畫「真人」福爾摩斯在不同人生階段的不同面向,點出他作為一個「角色」本身的吸引力和侷限,並透過一個簡單懸案多年後的包袱做對比,對這位大偵探的愛清晰可見。
在劇本以外,伊恩麥克連飾演的福爾摩斯,讓過往閱讀小說時的種種想像躍然紙上。精湛的演技既呈現出聰明才智帶來的俾倪,也有著年老力竭的無助,回憶橋段有著康柏拜區的狂傲,與管家幼子的互動又流露出米勒的脆弱,既牢繫於經典,又做出自己的定版,可說是同一角色近年最完美的呈現。
可惜,比起劇本與麥克連的演出,電影本身的格局明顯受限許多。導演比爾坎登在一系列(不甚成功的)商業作品後,力圖找回《眾神與野獸》時期的榮光,本片與《眾神》有諸多手法與敘事相近之處(且都是麥克連主演),但扣除片尾三十分鐘逐漸堆積出的圓滿結局,《福爾摩斯先生》無論製作成本或敘事,都更近似於一部製作良好的電視電影(本片剛好也是 BBC 出資,不知是否有所影響),穩健之餘缺乏個性和火花,與日本有關的段落更是捉襟見肘,更別提托比亞斯施利斯勒平板的攝影。
新人米洛帕克算是中規中矩,但與坎登長年合作的蘿拉琳妮口音讓人出戲,真田廣之發揮空間也相當有限。幸好,坎登另一位老搭檔卡特布威爾的配樂沒讓人失望,細膩溫柔又帶一絲惆悵的旋律和配器,完全是布威爾為坎登寫配樂時的正字標記,不僅大大強化了福爾摩斯的人性面,也為本片增添了一絲珍貴的電影感。
《福爾摩斯先生》不能說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影,但絕對會在「福爾摩斯」相關改編裡佔有一席之地。經過一個世紀,貝克街 221B 座的偵探依舊吸引著全世界粉絲的注意力與想像力,但比起《四簽名》、《血字的研究》或《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大家記得的還是「名偵探福爾摩斯」。如同冷硬派「把謀殺還給理直氣壯的罪犯」,《福爾摩斯先生》把故事還給促成故事與說故事的人。這或許也是對推理小說的美國革命,一次簡單有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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