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重擊編輯部
徐譽庭喀喀喀走進辦公室,挺拔衣裙捲起女性化的香氣,然後坐下,雙腳交疊,點頭表示可以開始談話。從頭到尾沒有一句無效的台詞,沒有一個不具意義的故事。
她是台灣最知名的編劇之一。年輕時做過室內設計,進過劇場,大器晚成,三十歲那年遇見名製作人王小棣跟著編電視劇,開筆就是《大醫院小醫師》與《流氓教授》兩齣大戲,幾年後從團隊寫手當上編劇統籌,行內人或她的劇粉叫她「Mag編」。
後來的事觀眾大多知道了。《光陰的故事》、《我可能不會愛你》、《罪美麗》,還有去年的《妹妹》,從維基百科裡不同劇目資料裡她名字位置的前後變化即可看見事業軌跡。你當然可以說她是「祖師爺賞飯吃」,然而祖師爺賞的飯其實是一碗兩半:一半才華,一半機遇,還要有一雙夠堅亦夠韌的筷子才夾得穩。
徐譽庭有這樣一雙「筷子」,她浪漫又不浪漫,對「做事」、「工作該怎麼完成」的執念極深極嚴格,非常能磨,聽她講戲真正有趣的地方不在戲上,而在於「一個人可以如何把自己往牆角再逼一步」的極限運動想像,而戲與人生就是這樣磨出來。
妳做了十五年的編劇,遇過什麼樣的問題?
徐譽庭(以下簡稱徐):其實很多耶⋯⋯例如有一次我寫一部戲,寫到一半,製作方突然說要暫停計畫,後來他們拿到補助又希望我繼續寫,但我已經開始著手別的劇本,就拒絕了。其實這帶點嘔氣成分,為什麼對我那麼沒信心?製作方對我的劇本沒信心,我對製作方也會不信任。那齣戲開播後一開始聲勢很好,但我寫的部分以後就變了,大家去查為什麼,發現原來編劇換人了,大概是那次之後觀眾開始注意「徐譽庭」這個名字。
或者是電視台邀我們寫劇本的時候會不斷說好話,但完成之後編劇就被晾在一邊,經常打開電視才知道自己的戲被拍成這樣,我常一邊看一邊在家摔遙控器,心想:「製作單位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怎麼把東西拍的那麼不精緻!」接著打給其他編劇一起咒罵(笑)。有時候是沒有照劇本拍,根本不管後面的東西,因此拍出bug,也有可能是導演根本沒讀懂劇本。這是件很可怕的事。通常編劇在寫劇本時是站在制高點看整個結構、旋律感,如果只管單場戲就很容易出問題。
這是妳從編劇開始轉向製作的契機?
徐:是啊!有一次我看自己某部戲,布景的牆竟然會搖!布景會搖耶!
我整個頭皮發麻,打電話給製作人,說一集退你一萬塊編劇費,請你讓牆不會動好嗎?好笑的是,我真的退了每集一萬塊,但是牆照搖。
那時內心就是非常氣。這就是做事有沒有用心而已,多三個釘子就好,真的,三根就好。
後來我做《妹妹》,為了不要讓畫面角落的劇名標題「妹妹」兩字,在關鍵時刻遮住關鍵的畫面細節,我們就一幕一幕去調整它。觀眾可能不會發現啦,但是不行,我受不了,我就必須這樣做。
重點不是把事情做完,是把事情做好,精緻的差別就在於你有沒有開口要求?還是想說『ok啦隨便,反正觀眾不在意這些』--我最討厭聽到這種話!所以我就砸下重金做了《罪美麗》和《妹妹》,目的是呼籲所有製作單位:多花一點心思不會賠,你可能還會像我一樣是小賺。
現在妳既是編劇又是製作人,身兼兩者,妳怎麼看待彼此的關係?
徐:編導出身的製作人比較會思考全面性的問題,很多製作人把編劇當打字機使用,但編劇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要先去理解製作人的概念,再重新回到寫作,這轉換過程非常困難。
編劇被訓練一開始就要看架構,而製作人可能看很多韓劇、日劇,有很多的點子,但你不能只是抄襲,必須把這些點子發展成一個沒有邏輯錯誤的劇本。一個製作人可以很刁鑽,但一旦選好編劇就要放心交給他。
不過現在又有一個問題:現在能獨力完成一個漂亮劇本的編劇其實不多,而且常常有各自的怪癖(笑),但團隊的寫法整個劇本又容易散開。
當製作人最痛苦的地方?
徐:做製作真的很可怕,因為每天早上六點鐘電話鈴聲一響,內心就想說,完了!出事了!那種胃痛啊!你很不想接這電話但又得趕快接。
然後不是知道出事就行了,還要趕快處理狀況。所以我每拍完一場戲,電話鈴聲絕對換,否則心理有陰影。
角色轉換上沒有困難嗎?
徐:因為怕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所以做編劇時我就告訴即將做製作人的我說:「絕對不可以延長集數。」該堅持的事絕對不妥協,當時《妹妹》有一場戲,都勘好景了,整個劇組帶去拍了,我才發現那個場景是在路邊,大卡車小貨車一輛一輛開過去,根本沒辦法收音,事後配音又很假,但整個劇組都到了怎麼辦?只能硬著頭皮拍完。配完音還是覺得效果很差,我一邊很氣怎麼勘景的所有同仁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一邊很掙扎到底要不要重拍?掙扎以後就告訴自己,回到初衷、回到初衷,初衷是什麼?初衷就是做到好,不是做完而已。
然後?然後就花一筆錢重拍啊(笑)。
那麼台灣劇本的特色、優勢與弱勢呢?
徐:我一直不擔心台灣劇本沒有題材,以這片土地來說能講的故事太多了。
之前我去北京開了一個兩岸三地的編劇會議,討論主題叫做「兩岸三地合拍劇的未來」,當時一直在討論一件事,就是台灣跟香港編劇其實不太能到大陸寫劇本,所謂「不接地氣」,中國觀眾可能不太能接受。但我心想:我們沒有要接地氣啊!台灣的戲如果能賣到中國,是因為中國觀眾想看另外一個地方的狀態,看台灣文化的狀態、台灣人怎麼談戀愛、台灣家庭怎麼生活,這也會觸動他們,因為人有同質性。說到底成功的劇本就是兩種:一種是觀眾完全沒有辦法抵達的世界,像《來自星星的你》;另外一種就是能讓觀眾有無盡的共鳴,心整個被摸到,編劇的手整個伸到觀眾的心臟,像《我可能不會愛你》。
這可能是老話了,但還是想聽聽妳的觀點:妳認為台灣電視劇目前哪些問題最迫切?
徐:台灣電視圈前後碰到兩大浩劫,第一波浩劫就是電視頻道開放太多了,不只是太多,是不可思議的多。日本、韓國,真正有做戲的平台就是主要的三家電視台。台灣資源全部分散了,每個演員、編劇、導演都在軋戲,沒有人有時間停下腳步好好學習,最可怕的是廣告也被瓜分了。
另外一個浩劫是收看平台的改變。現在管道太多了,注意力也太容易分散,可能一邊看電視、一邊用電腦、一邊又用手機,所以看劇的方式也不太一樣,而且觀眾是非常分眾,觀眾現在對其他國家戲劇的涉獵很深,所以他們對於精緻度或老梗啊都非常敏感,有非常多觸角解釋我們的作品,是很嚴格的。
妳覺得有什麼解決辦法?
徐:我一直在想「整合」這件事,既然管道那麼多,能不能整合播出?譬如八大、緯來、台視,再加上任何一個網路平台,利用聯播方式,把聯播系統做到很密,等於說這個時段打開電視各種平台都同時播這個戲。我覺得這會是一條路,這條路會造成什麼?所有的平台一起投資,一部戲的製作費能夠往上。製作費往上製作單位就會有信心,有膽量,敢投資了。整合以外也要正視分眾問題,所有觀眾的時間都在各種不同螢幕上被瓜分,因此要非常精確地去抓喜歡你的那群人,然後讓這群人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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