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Maple:攝影/劉志恆
終於要在本週上檔的本土黑色喜劇、高炳權執導的第二部劇情長片《江湖無難事》其實「名不副實」,雖然片名是「無難事」,現實中本片從劇本到製作歷經相當久的「熟成期」和跌跌撞撞的急轉彎。這次我們特別為大家訪談到包括原案企劃高炳權導演在內及不同階段加入的編劇馮勃棣(Birdy)及蔡顗禾來共同回溯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江湖無難事》的遙遠前世 當周潤發、黃渤、周迅遇上尚雷諾
說起《江湖無難事》的啟動,高炳權的聲音彷彿落到了遠方:「這個故事是2013年開始的,然後我就找Birdy進來弄分場,2014年7月顗禾進來,參與了分場和落本,劇本最後是由顗禾主筆。」
《江湖》的前生已經遙遠到現在重講已經變成另一個笑梗。高炳權說當時有中國資方,說預算、卡司你們儘管開,「一切都沒事兒。」所以高炳權笑說:「當時我們想的演員組合是周潤發、周迅、徐竫、黃渤,裡面的日本黑道大哥本來設定是要去法國拍,演員是尚雷諾,最後還有一個大場是龍哥在巴黎鐵塔向小青求婚,然後尚雷諾來祝賀,出場時還先唱一段歌劇!」雖然周潤發對決尚雷諾的場面還真讓人十分期待,不過可能只能夢裡相見了。
高炳權坦言:「13年最早寫的版本是想在大陸拍,因為有資方很早就表示興趣,但一直沒有動,我們也在思考這尺度真的過得了嗎?當時大陸電影市場大,覺得好像什麼都可以賣,但卡住之後大概到2015、2016年我們就決定拿回台灣做,覺得還是適合回來台灣拍,才能玩到這麼開。」高炳權也補充前輩黃志明的話,他說:「後來深深覺得這個決定是對的,因為《江湖》真的是台灣特有的原生種,如果沒有台灣的創作土壤,是長不出現在這樣的氣味的。這跟黃志明跟我說過一句話有關,他說『電影是從泥巴裡長出來的』,當時也因為他的這提醒,讓我決定要在台灣把它拍出來。」
2017年《江湖無難事》拿到台灣輔導金,劇本、製作、籌資都還是步步為營,終於要在2019年上映,這漫長的奇幻旅程,最令人意外的是,種子竟肇始在高炳權拍攝《愛的麵包魂》電視版!
《江湖無難事》的原始概念 從《愛的麵包魂》誕生?
因為實在是年代久遠,高炳權邊聊才邊發現,其實當時會在路上騎車時蹦出「如果拍戲的時候不小心把女主角弄死了該怎麼辦」這個概念,應該跟拍《愛的麵包魂》電視版經驗有關,高炳權回憶道:「因為電視版本來的女主角其實是曾愷炫,沒想到她拍了不久就因為騎車被燙到,引發蜂窩性組織炎,我們措手不及的狀況下才換了王湘涵演出,但過程已經嚇掉半條命。所以我拍完之後就開始想,萬一拍到一半女主角就死了,那會怎麼樣?」
從這個高概念開始,高炳權發展出千字的大綱丟給馮勃棣開始往下改,馮勃棣笑說:「我已經記不得到底改了幾版,我只能說從頭到尾經歷我換了兩台筆電!可以說是改到一個瘋掉的境界!」他也說:「一開始只是玩屍體這個梗,小青這個角色是在修改過程中繃出來的,後來各種B級片元素也慢慢進來。」馮勃棣也特別笑說:「劇中有關某女性器官的梗則是顗禾貢獻的,畢竟只有女編劇有這個部分。」蔡顗禾補充道:「小青臉上的痣也是我的貢獻,除此之外比較多是我在落本的時候去把細節落實出來,像日本槍戰那場戲Birdy就已經有寫,但我在落本的時候去寫子彈怎麼飛、誰怎麼反應等等。」
馮勃棣也帶點忐忑地說:「我真的對跨性別的議題特別有興趣,我沒有任何不尊重,只是純粹覺得很有趣。所以從男扮女裝的小青開始,到男男對戲那邊等等,很多玩性別的梗都是我這邊想的。」
劇中所有笑點,都是三人一起討論覺得好笑地才會留下來,每個編劇心中都有最愛的更。蔡顗禾笑說:「我一直很想留衣服打開那場,因為我覺得效果太好了。」高炳權坦言:「因為我們已經有很多爆破和特殊化妝的預算省不掉,片子的預算有限,我們被逼問說這道具跟活屍哪個重要?差點這場戲的道具(編按:我在此不破梗,但看完電影的人一定知道我在說的是哪個道具)要被刪掉。」但三位編劇一致通過本道具非常重要,所以讓這道具的過程本身也變成一個很「豪洨」的拍片日常。高炳權笑說:「本來這道具我們都覺得是重點中的重點,要先去做模然後到時候可以很貼合在演員身上,最後因為預算關係,我們只能在網路上找現成的,質感不是那麼好、也沒有那麼真,所以我們自己在上面做晒痕,就是為了在那幾秒鐘可以讓觀眾分心,就不會看出破綻。」
蔡顗禾坦言:「在寫笑點的時候,其實我們也不是每個都非常有把握,所以都是要經過三個人都覺得真的很好笑才會寫。然後因為我們真的修非常久,劇本上有一些笑點我自己可能已經看了一百次,但一想到某些場面時刻或邊寫都還會邊笑出來,我就覺得,嗯那這真的就是一個很有笑果的點,就會很安心。」
《江湖無難事》的台味與克難拍攝 幕後跟幕前簡直互相輝映
回到台灣拍攝後,黑道線就跟拍片結合得愈來愈深,高炳權坦言這真的是台灣特色。他回溯道:「當時大陸版的主角完全是兩個拍片人,被捲入黑幫,而且黑幫也不能直接說是黑幫,只能說是地方土豪之類的。後來台版就變成拍片人進入黑幫後才開展的故事,可以更向類型片靠攏。」同時,高炳權也坦言:「在台灣拍片的人,一定都聽說過各種黑道介入的故事或傳奇。除了拿槍逼著導演、演員去演之類的軼事,高炳權也分享另一個傳奇故事:「有聽說以前市場很好的時候,黑道搶著拍片,曾聽過有個老大叫製片拍片但沒有現金,直接丟手上的錶給製片,說這個300萬,拿去拍片。製片不拍也不行,只能硬著頭皮拍,但後來拿去變現,就真的是300萬沒錯。」其實《江湖》這兩條線的緊密結合,真的是在台灣才能夠成立,而且讓觀眾更有感覺的。
而歷經五、六年的劇本修改,三個編劇也笑說中間有各種不同結局版本,馮勃棣說他曾寫過一版是女主角小青幫黑道男友龍哥擋子彈,結果意外曝露了自己男扮女裝的狀況。高炳權笑說:「真的有數不清楚的版本,每個人只要有想法就寫、寫到嗨,有想法就一直改。」馮勃棣笑說:「其實在各版本中,每個角色都有被賜死過,但我真的覺得最後這版最好,有計中計,真死假死也有足夠的情感意義。」
有場面、有特效、有奇觀還有大量群戲的《江湖無難事》最終控制在3500萬拍攝完成,這個超不可思議的數字,就是靠著製片林香伶和高炳權導演不斷地溝通和修正,高炳權笑說:「我很愛她,有時也很恨她。」因為窮,所以很多劇本上的效果做不出來,要依靠實際拿到的演員、場景去做修正,要想新的可執行的方法去取代原本的手法,高炳權就提到:「本來在最後活屍港口大場有飛車戲,但礙於預算和場地就一定是拿掉,沿路就是一次次的製作會議不斷一直修,包括最後戲中戲、局中局的高潮設定,都是因為看到現場剛好有那樣的場景才想到的新梗,但效果意外地非常好。我想這就是貧困劇組的好與壞,壞處當然是要一直修一直想,但好就是想到解決方案時有時會有意外的驚喜,跟實際執行的場地、演員也會更相合。」
劇中中段的槍戰戲也一樣經歷了從天堂到地上的過程,高炳權跟蔡顗禾回憶到那場槍戰本來寫得很實,據說是寫了長達兩頁、杜琪峰式的槍戰。但因為預算有限,高炳權笑說:「我跟香伶在那邊一顆一顆子彈算,算到底這顆現場做還是電腦做比較省等等,最後因為真的還是錢不夠,製作會議上才想到我們乾脆把燈關掉,還可以增加想像空間,才成為現在的樣子。」
雖然以有限的預算完成了驚人的任務,高炳權還是想吐一下心聲:「我覺得預算真的還是多少有點傷,如果拍攝可以多個5天會比較好,因為有些喜劇梗是群戲,現場人太多、卻只有走一次戲的時間就得正式拍,如果可以有比較充裕走戲互動的時間,喜劇效果一定會更好;大場也可以多一些設計或場面調度。」
戲裡戲外都玩得很嗨很瘋的編劇群之一馮勃棣笑說:「我看到一篇好評寫說從來沒有看過一部台灣電影像這樣『不顧一切、完全沒有要講什麼的電影』,雖然是好評但我也是有點五味雜陳。」同時他也說:「但我們真的就是瘋狂想梗,梗多到一部根本擺不下,所以如果要拍續集的話,都已經有現成的梗可以用了。」身為導演的高炳權則笑說:「編劇就是先瞎想,想超級多梗,但我拍攝的時候會收一些,讓它更聚焦,到剪接時都還再收掉一些不需要的東西。」
而說起片中的製片豪洨(邱澤飾)、導演穩死(黃迪揚飾)角色原型,高炳權笑說:「多多少少有些真實人物的影子,但當初想的製片倒比較不是我現在的製片徐國倫,因為寫的當時國倫還不是豪洨型的製片,之前是走誠懇路線。(笑)」
高炳權進一步補充道:「我記得我最初參考的導演範本,是更接近豆哥(鈕承澤)那種、更偏執,也曾設定成偏執的藝術片導演,但後來阿迪(黃迪揚)詮釋出來的可能更像魏導或曾英庭;而豪洨的原型則是類似前輩希聖哥這樣。(編按:陳希聖,《一一》的製片人兼演出片中的「阿弟」一角。)
三位編劇各自的下一步/部 題材各自精彩
聊完《江湖無難事》,也讓人好奇這三位創意十足的編劇接下來將挑戰什麼樣的片子。高炳權的下一部是與《KANO》編劇之一陳嘉蔚合作的時代災難片,劇片去年剛寫完。高炳權說道:「因為我本來就有在爬山,我很早就開始想拍台灣最大的山難事件,那時是1945年的時候,日本人還沒走、美國人還沒來,有兩個月的治理空窗,遇到美國飛機的空難,美軍要求日本人做搜救,但日本已經戰敗喪失正統治理權力,在美軍的要求下不得已硬是徵集了80多人上山處理,但上山搜救時又遇到颱風,有高達26人罹難。究竟這充滿各種角度的山上發生了什麼事?我相信有太多事可以寫。我看到施添福教授有篇論文把整個大致的過程紀錄下來,我就開始去找相關資料,嘉蔚對日治時期熟悉、又是做田調可以做得很實的編劇,所以我們就開始合作,最近修完本正打算開始找資金。」
馮勃棣則非常直接了當地說:「我最想拍的就是我剛得台北拍的《日全蝕》,我想跟大家說目前還沒進入前置,還沒談定任何製作方,希望有有興趣的製作方來找我,我很想拍!」而蔡顗禾正在寫的劇她則形容是台灣版的《L World》,她解釋道:「雖然還不知道平台會在哪,但這可說是因應台灣LGBT元年而生的劇,我已經在寫,也希望很快可以跟大家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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