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臺灣國際人權影展】為了忘卻的記/念:《忘,不忘》的紀實與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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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明瀚(電影與藝術評論人,現為台灣影評人協會副理事長)

少女喬安娜(Joana)的親生父親愛德華多(Eduardo)在她於巴西出生沒幾年便無故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憑藉著幼年時她與父親相處的稀薄記憶,15歲長大後她趁著與繼父從巴黎回到里約熱內盧定居時,向親人追問生父下落,奶奶說愛德華多入獄後已經死去,但官方卻拿不出死亡證明,只能說是失蹤,奶奶手邊僅存留一張他的照片,和成疊散落的剪報……

紀實之不可能

我們可以明顯注意到,雖然巴西里約老家仍然保留著愛德華多「生前」身為學校教師的家中書房,喬安娜的母親和奶奶因為政府資料的未公開,受難家屬互助會長年在外蒐集被害人資料的無功,政府遲遲沒有承認暴行,於是沒法多說愛德華多的詳細遭遇,她們都只能想著如何讓生活繼續過得下去,但是少女卻遲遲無法忘懷,因為畢竟,她從法國巴黎的學校搬回巴西,唯一的連結就是跟他的父親的那段童年時光。那麼少女是如何一點一滴拼湊出父親的模樣,又是如何跟著這個缺席的父親繼續長大呢?

起初,少女喬安娜是很不願意回到巴西的,原因不在於她的法文已經比葡萄牙文流利許多,而是在於她在巴黎已經有了兩個很要好的朋友,回到巴西,等於學校、友誼等等一切都要重頭開始適應。電影在法國取景的橋段僅僅占了開場十分鐘,後面則是喬安娜舉家遷往巴西的生活故事。喬安娜的家庭組成其實相當特殊,十五歲的她有兩個弟弟帕可(Paco)與里昂(Leon),但他們都是跟她同母異父的弟弟,換言之,在喬安娜爸爸離奇失蹤後,母親就再婚,她的繼父對她很好,但她的繼父跟她的生父一樣熱衷於公平正義的政治運動,時常前往聖保羅甚至智利參與階級鬥爭組織抗爭。所以全片的父親形象,始終經常性的缺席,於是喬安娜也常擔當起照顧兩個弟弟的責任,分擔母親的辛勞。

本片的這個家庭有一種多元成家的非典型特質,這種特質尤其像是上年拿到坎城最佳導演的是枝裕和近年母題:「若是孩子並非親生」(如《我的意外父親》)、「姊妹之間的同父異母關係」(如:《海街日記》)乃至於「眾家庭成員的非血緣組成」(如《小偷家族》),然而,導演弗拉維亞˙卡斯楚(Flávia Castro)便在她的第一部劇情電影《忘,不忘》本片開始處理了這種非典型家庭的關係,「如何共同生活?」當然這成為了這部片首要的課題,而且生活細節的拍攝手法相當純熟且充滿生機,絲毫沒有稚嫩生疏之處。

導演弗拉維亞˙卡斯楚(Flávia Castro)在拍這部劇情長片之前,拍的都是紀錄片,那為何選擇這個政治受難的題材時卻轉往劇情片來表現?而且選的還是從受難者二代的角度來說故事呢?據本屆臺灣國際人權影展選片人之一的陳俊蓉所說:「幾位策展人也試著要跳脫從『議題』來做策展方法的這樣子思考,那我們其實很想要試著可以藉由人在變動的環境中面貌,以及作為一個平凡人跟時代政權歷史這樣一個關聯,這個角度去思考人權是怎麼一回事。那於是我們會有像《忘,不忘》這樣的片子。」若從這個角度來設想,通常涉及到政治受難的議題,理論上影片應該都會要教導觀眾「難以遺忘」(Unforgettable)的重要性,那為什麼本片卻要反過來去思考「不記得」(Unremember)呢?

虛構之必要

魯迅曾有一篇文章名做〈為了忘卻的記念〉,非常弔詭地點出了關於記憶的難題,用文字記下來是希望排遣悲懷,還是為了怕忘記?魯迅寫這篇文章時要紀念的是整整兩年前1931年的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同時遭到國民政府殺害的幾個青年作家(其中包括柔石、白莽等人),魯迅說:「想藉此算是竦身一搖,將悲哀擺脫,給自己輕鬆一下,照直說,就是我倒要將他們忘卻了。」但他在記述這些作家的文末卻又提到,「夜正長,路也正長,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的。」創作是為了自己要去忘卻,然而卻從此能讓人們記得他們,紀念那天。

那接著問題就該是:「無論是記念還是忘卻,人要如何回到生活,並在哪一種生活的態度中,才能與這些悲痛記憶共存?」回到里約熱內盧後,絕大多時候喬安娜都是隻身一人,關在房裡讀書聽音樂,在上學途中於大街小巷中遊走,陪伴她的只能是隨身聽中她熱愛的搖滾樂,聽Jim Morrison、Lou Reed和她最愛的The Doors。本片經常是這些搖滾歌曲在敘境內陪伴著女孩,而許多時候女孩也常拿起小說或現代詩來讀,片中一首被喬安娜男友在她家中拿來在她身邊朗誦的葡萄牙文詩文,該詩的自我陳述與生命感應方式,讓我想到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經過查核果不其然片中讀的詩正是來自於這位葡萄牙國寶級詩人。

至關重要的是,本片葡萄牙片名DESLEMBRO(不記得、忘記之意)便是提取自片中此詩被朗誦的文句:「我不確定地不記得了,我不曉得誰活過我的前世,如果那曾經是我,這已是被迷糊地忘記了。」而這部電影利用著許多從少女主觀視覺、聽覺、觸覺甚至是聯覺出發的音畫處理,來鋪陳少女敏銳的感官與易感的心靈,她每每聽問到生父愛德華多的一些傳聞或記載,電影都會用一種夢寐般的畫面呈現少女腦海中,如記起或拼湊起父親與她的生活場景和他所處的存在處境,這些電影手法正是來自這種對記憶本身迷迷糊糊的不確定性。

所以,與其說上述的場景是如實地記得自己的父親,不如說少女或說導演是用虛構的方式去好好地記得父親。事實上,關於父親的「正確資料」實在太少,少女僅剩下的私密記憶中父親與她的牽手、對她喊名的溫暖片刻,所以正是全片中不時用劇情片影音呈現少女對這些父親於公於私繼續添加的虛構片段,才讓父親繼續印象鮮活地存在,即便,這些印象已絕大部分失去了焦距,甚至因此失真。然而,導演卡斯楚對於她這部片用情與用心的經營,正在這種記憶所繫的無法確證之處,而得以用她虛構的首部劇情片,來彰顯這徘徊在忘與不忘的艱難。

 

2019臺灣國際人權影展穿越荊棘的風景〉

影展時間|9/6()-9/8()9/17()-9/25()
影展地點|光點華山電影館、高雄電影館
影展節目單摺頁|https://reurl.cc/pq8E8
免費索票方式| https://reurl.cc/6pdvM
官方網站|https://tihrff.nhrm.gov.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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