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我們與惡的距離》製作人林昱伶X導演林君陽:從一個「不放過自己」的團隊,看見台劇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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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徐佑德、Maple : 攝影/劉志恒

將在 3 月 24 日上檔的公視戲劇《我們與惡的距離》除了處理無差別殺人案如此犀利的議題,同時探討司法權益、媒體現況、思覺失調症患者與照護者等面向就足以讓人驚艷,又加上目前預告、主題曲等素材陸續釋出,精彩的劇情和演出已開始讓戲未演先轟動。除了吸睛的題材和卡司,這部從原創到製作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作品,幕後究竟是怎麼煉成的?我們為大家專訪到製作人暨大慕影藝負責人林昱伶及導演林君陽,從他們為何選擇這個極富挑戰性的戲劇到執行過程的點滴娓娓道來,相信聽完這席話,就能了解到幕後團隊在拍攝製作上的用心。

大慕影藝和林君陽 都衝著「本」而來

《我們與惡的距離》是由公視以大數據技術應用角度開發,找來金獎編劇呂蒔媛主筆,給予其充分的創作自由並將劇本完成後,再找製作公司來競標製作,不僅是新型態的嘗試,也是編劇或劇本少數真正可以走在前面的案例。最有趣的是,這竟然是大慕影藝首次製作電視劇。

過去大慕影藝對觀眾而言應該是較為陌生的名字,因為過去它並未投入製作,而是投資方,不會直接面對觀眾,如《麻醉風暴》與《紅衣小女孩》系列都在其中。這次大慕影藝的林昱伶選擇不再只是坐在項目前決定投不投資,而是挽起袖子親自來標製作案,還「下海」親自擔任製作人,《我們與惡的距離》也成為大慕影藝第一次帶著親自製作的影視案跟觀眾見面。

林昱伶笑說:「其實本來以為會是《做工的人》,那是我最先開始著手的改編製作案,但後來先以《我們與惡的距離》跟觀眾見面,其實一切都是機緣。」林昱伶分享道,她自己喜歡做較跟人性有關、社會議題面的題材,當初為什麼會去標這個案子,她直言:「真的就是衝著十元姐(呂蒔媛)當時已經寫好的劇本,覺得太喜歡這個故事,很想把它拍出來。」

決定要投案之後,林昱伶首先找了林君陽導演,這也是個很有趣的選擇,連林君陽導演也附和道:「其實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林昱伶回憶起當時找上林君陽導演的想法:「雖然君陽之前都是拍愛情題材,這個議題又很硬,但我那時就認為反而需要情感面更為細膩的導演來處理。」

而林君陽導演的心路歷程其實跟林昱伶接近,都是看完劇本後就覺得非拍不可,他說道:「我那時一次看完大綱後,整個就是熱血沸騰,覺得非拍不可。因為我自己並不是編劇型導演,所以我就是挑本或讓劇本來找我,我如何在不是自己原創的劇本中找到自己的觀感非常重要。這是一個我非常有感的劇本,完全可以把自己投射在裡面,有強烈的共鳴感,尤其我自己是學媒體出身,對探討媒體的部分特別有感覺,很多我自己想講的話其實都說在裡面了,其他關於正義或社會觀點等等部分也都很有感覺。有了對的劇本,再加上有對的團隊,我當然是二話不說的想要拍。」

而這次《我們與惡的距離》是劇本端由編劇自行完成後,再讓製作人與導演進場,與一般業界作法較不相同,林昱伶和林君陽也針對這個新嘗試作出看法。林君陽導演認為:「從創作的角度來看,文本開發由一個創作者全部處理,是比較迅速直接的。《與惡》是由好編劇自己去做完她真正想寫的劇本,花了一年時間做非常紮實仔細的田調,而且相關資料全部都留起來提供給我,讓我能夠更進入狀況。拍片一定是集體創作,從主創到每個工作人員、演員都要投入自己的心血,但回到最初的『一劇之本』,為什麼會選擇我們這個團隊,就是因為在解讀編劇想做的事情上其實是互相契合的,小細部當然會需要溝通,但大體上在同個軌道上。」

林昱伶也坦言:「業界一般的狀況可能在劇本開過程中,是製作人、導演、編劇同時進來,但常常反而變成多頭馬車、有時作品就是彼此妥協的產物。先不管《與惡》是個人創作或集體創作的問題,它首先是個非常完整的作品,我反而認為《與惡》是首開非常好的先例,如果不是先由編劇完整的去處理這樣一個超有爭議性的題目,不會有這麼強烈的純粹感。」

林昱伶也分享道:「整個製作過程最棒的事,就是看到每個崗位上的人員都很專業而且很投入,會互相幫忙。最重要還是難得看到好劇本,每個人自己有共鳴,所以都很願意參與投入。」製作最難的就是組成優秀的團隊,而且讓團隊能夠發生化學變化,林昱伶笑說:「其實我一直對自己挑人的眼光頗有信心,確定君陽之後,我就直覺在《紅衣》合作過的攝影師陳克勤應該也會喜歡這個題材,沒想到他看了劇本就真的進來了。基本的主創底定後,大家再進來都會感受到我們是想把事情做好,再來就是演員的挑選,就是一步步來,劇本好,大家自然都很願意投入。」

嶄新爭議性題材 從拍攝詮釋到行銷溝通都是新嘗試

過去台劇的題材和操作多以浪漫愛情、與現實較有距離的偶像劇為主,這次《我們與惡的距離》大膽挑戰社會寫實議題,並碰觸到道德的灰色地帶,對林昱伶來說,最大的挑戰出現在行銷,她坦言:「其實製作過程都算順利,雖然有些難關要克服,但都還做得來。但最困難的是行銷,題材比較硬且有爭議性,又是多線敘事,怎麼跟觀眾溝通、怎麼剪預告下標,每次我們都在思考這樣是否適當。」

林昱伶進一步提及:「我常常在怎麼準確傳達戲的訊息,以及又不想便宜行事、進入二元對立的世界中奮戰,很有可能預告多說或少說一句話,就反而把原本的意思弄擰了。」她坦言:「行銷團隊在策略上必須一定程度把角色或故事清楚地跟觀眾溝通,並成功吸引大家進來,但這和標籤化有時候是一線之隔,我常常都在掙扎。我當然希望能吸引到大家先進來看這部戲,只要願意看,看到什麼或怎麼想我覺得都無所謂,但我很不希望觀眾來實際進來看戲之前就開始有先入為主的想法,中間的拿捏從頭到尾都很困難。」

林君陽導演也分享道:「雖然一拿到劇本我就覺得非拍不可,但在正式投案之前,我就跟老婆講說:『我要做一部一定會被罵的片子』。因為這部劇的議題真的跟所有人都有所關聯,相信一定會激起各種正反聲音,所以我們在做這件事前都已經先準備好被罵,希望能掀開一些大家願意來討論的東西,也許不愉快但仍然需要討論。」他也坦言:即使作為創作者,在面對劇的過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常常會有糾葛正反的問題,因為劇本身的複雜度很高,所以到了面對觀眾時自然仍是如此。

林昱伶則認為:「我在行銷上的如履薄冰倒還不止是擔心被罵不被罵的問題,我非常擔心先給觀眾錯誤期待,怕觀眾因為這樣而沒能進來看戲,那對我來說就是非常可惜的事,只要願意來看,看了不管要怎麼罵我都 OK。因為我們真的每個角色都有複雜的層次,很難簡單地去說明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或要什麼。」

建構真實細節自然入戲 演員表現整齊

《我們與惡的距離》另一個大挑戰在於多線敘事,演員數量極多且每條線都有難度極高的衝突戲,對於導演來說絕對是很高的挑戰,林君陽導演卻溫和地笑說:「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幸福,有這麼成熟又投入的演員。」他表示:「我一直不覺得導演應該抓著演員告訴他怎麼演,當然有些時候會需要,但最終站在鏡頭前畢竟還是演員,最終出來的是演員的詮釋,他有一定的自由。我自己的作法是會給他們真實的反饋,告訴他們我在 MO 裡面(螢幕裡面)看到的是什麼,演員自然就會自己去調整。」

這次《與惡》的演員出身各自不同,林君陽導演坦言:「事實上每個人的表演方式還是不同的,有些是很技術派,有些是完全動用情感來詮釋的,我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排練或磨合,我自己認為還沒有到『統合』的狀況。但我在現場會說 OK 的瞬間,都是當我看到的表演是在故事世界中成立的時候,演員的情緒要合理。因為這是部社會寫實的題材,只要角色表現得真實可信,觀眾可以相信一個律師、一個電視台主管會這樣說話、這樣去應對進退,角色就可以成立,而一旦角色成立就沒有所謂的對錯。加上這本來就是一個接近真實的世界,本來就會有形形色色的不同角色,所以演法上的不同其實是可以貼近角色的多元化的。」

對製作人來說,製作和表演最難的地方,林昱伶直言:「魔鬼還是都在細節裡。」她認為真實的細節不但有助於建構出戲的真實性,也才能讓演出和戲的整體變得自然不尷尬。她坦言:「我們花最多錢的就是搭建新聞台和副控室,因那是各家電視台的重鎮,完全不可能租借到可以讓我們拍攝兩週的場地,最後沒辦法我們就決定直接平地架起整個個品味新聞台場景。而我們的主創團隊也很優秀,編制圖上寫著新聞台內每個組別、每個員工的人名和職稱,我一看到那張圖,就覺得我們確實有能力建出這個新聞台。」

林昱伶補充道:「我要怎麼讓觀眾相信這是真正的新聞台?我真的讓整個劇組進去實際觀察新聞台的運作,他們都先了解了,知道每個環節,最後讓觀眾才有可能相信這件事。」

林君陽導演也解釋道:「新聞台的員工都是固定演員,即使是沒有台詞的臨時演員,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角色的名字、職稱、知道自己現在在幹嘛,自己的BOSS 是誰、坐在哪裡,我也清楚告訴他們做事的時候會從哪邊去哪邊。比如緊急處理新聞的時候,哪間房間負責做什麼事。甚至在前置的時候我們就先把他們加入一個 LINE 的大群組『品味新聞台』,他們在開會前真的會在裡面發訊息通知大家。我們也請他們帶一點私人小物品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面,前後拍攝共兩個月的時間他們進進出出,都愈來愈真實。」林君陽導演也補充一個有趣的小細節:「像洪都拉斯哥,他每次一到現場就是坐進他自己在戲裡的辦公桌,然後開始讀劇本,進入角色的狀況,心情很穩定。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還以為這是真的辦公室,後來才知道是搭景。」

同時,林君陽導演也將功勞歸功到優秀的攝影師和剪接師上。他給予攝影師陳克勤很大的自由,他說:「其實戲發生的時候,克勤會自己去補捉很多不同的反應,我們很難事先就 SET 好每個演員都在做什麼,很多瑣碎的小細節都要靠演員在那個狀態當下去抓細節才抓得出來,這點克勤功不可沒。」

林君陽也提到剪接上非常困難,「我們的角色和故事線都很多,每個角色都要不停轉線,有時候就是剪接點對了整個感覺才會對。我們後來微調了一些場次連結順序,讓情緒和互文效果出來,才比較順。就算劇本好,沒有演員、表演節奏的搭配、剪接的協助,也沒有辦法最後呈現到這樣給大家。我覺得俊宏剪人物線真的非常厲害,雖然我在拍的時候有預想剪接點,但進後期跟他討論之後常常會發現那一刀沒有必要,他也會在討論過程中說服我怎麼樣處理對角色更好。」

林君陽補充道:「我們這個戲最特別的是全劇幾乎沒有建立鏡頭,也幾乎沒有空鏡,全部都是戲接戲,剪接的概念就是貼著人物走,人物情緒到了就接下去。常常我們在台灣拍戲總是被提醒要多拍空鏡、讓剪接好救,但這個問題還是回到劇本,劇本的銜接就已經很緊密,我們在拍攝的時候也很小心不要落鉤,所以其實沒有剪接不上的地方。」

林昱伶則笑著補充:「我自己看戲最怕尷尬和出戲,所以我堅持自己的戲不要出現這樣的狀況。所以後期剪接我自己最注意的就是,只要表演情緒有稍微無法前後連貫的部分或鏡頭,都盡量以剪接去處理。當然因為導演調度已經很好,剪接師也是非常注意演出,所以最後才能有這樣的成果。」

從上到下都不放過自己的劇組

林昱伶最後補充:「作為製作人,我一定要先組成適合的好團隊,搭配起來會有火花、有新鮮感的組合,把團隊備齊準備好交給導演,相信他的才華。我期待自己透過這樣的操作過程組建出有特色有火花的作品,也很希望參與的每個人員都能為作品驕傲,知道有認真的團隊、認真的劇本,這非常重要,不見得是多花錢,而是多用心去想,讓每個人覺得在這裡工作很棒。」

林昱伶最後也特別感謝公視:「非常感謝公視真的很信任我們,幾乎完全沒有干預我們的演員或製作。我想把適合跟很棒的人找進來劇組,比如說導演、攝影、演員,一些基礎都到了,大家自然就理解這個戲是想做一個不同的東西,不管是演員或新聞台,都是『來真的』,力求細節感盡量做到好。」

林君陽導演笑說:「我們就是個從上到下都不放過自己的劇組!我自己是導演,但常常美術做到超越我的要求太多,我甚至直接跟他們說『這個夠了,觀眾真的不會看到』這樣。」

林昱伶也不忘呼籲觀眾:「要做出一個好作品真的很不容易,無論如何都希望有只要對這個劇有興趣的人都可以進來看。目前很高興預告片推出去已經有破突同溫層,學生、白領、上班族都有接觸到,這是這齣戲希望看到的好結果,希望每一個人都可以有表達的討論的參與。」林昱伶在製作的長河中,也感受到自己在打開或改變,她坦言:「我自己真的有時候會避免去看一些現實面,因為自己會心情不好、無能為力,內心會主動去切割一條東西。但在做這部戲的過程當中,自己慢慢打開那個界線,因為這些事情還是存在,那我該怎麼去面對它?我希望觀眾也可以打開那條界線,參與進來。」

林君陽導演:「戲裡有很多角色也許跟你我還是有一定的距離,我們可能不會有殺人犯哥哥,或只在意公理正義的律師朋友,但他們仍存在於現實,觀眾可以認同或不認同,但希望可以經由這個故事去理解這世界上有些人不是像你想像中那樣理所當然的生活,他們跟我們分享同一個世界,如果我們能對他們多一分理解、認同或關心,讓未來好一點,那都是好的。」最後兩人也同時表示:「我們盡力做完了,接下來就是等觀眾來公評。」

林昱伶目前著手的下一部戲已經開拍,即是改編自林立青同名原著的《做工的人》,由鄭芬芬導演、林君陽擔任攝影。她笑說:「也是部很難的戲,我跟芬芬導演與君陽常常都在想這個到底要怎麼拍、那個要怎麼拍。故事上會回到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面,不是控訴,而是想如實呈現這些人的生活,但其實大家壓力都很大。」林昱伶也說明:「目前《做工的人》規劃是六集電視劇,自己先投資先開拍,後續國際平台還在談。但從《與惡》得到的經驗就是,先把東西做好,自然就會有人來敲門。還是先回到作品,作品本質要先顧好。」

大慕影藝的「第一次」就交出超高起點《我們與惡的距離》,投資出身的林昱伶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先把故事和本質做好,相信接下來的作品同樣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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