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樣子，又到了寫年終榜的時間。對於筆者個人而言，2018 當然還是有大格局、還是有超級英雄、還是有歷史的重量，但今年的榜單莫名地很「個人」，一方面毫無疑問地反應作者的偏好，一方面故事所講的也莫名個人。這裡頭有超級英雄、有時代歷史，但更多的卻是回歸人的本質，與其內心故事的的作品。規格上有大有小，但對人的觀察與格局，卻是絲毫未變。
10.《一屍到底》
圖／imdb
《一屍到底》現實裡的奇蹟故事相信多數觀眾都不陌生：一部沒有大牌、沒有特效、製作水平有相當大進步的電影，莫名成為今年秋天最長賣也最感人的電影之一。某種程度上，喜歡這部電影的樂趣和喜歡楚浮的《日以做夜》相同，如果你（妳）愛電影、如果你感受得到一個人也愛電影、如果你感受到電影拍攝過程的每一分緊張與快樂，則這註定要成為一部不可不愛的電影。
但除了本身帶給觀影愛好者滿滿的感動外，《一屍到底》也是今年最傑出的喜劇之一，前三十分鐘的胡鬧，造就了最後四十分鐘幾乎是福至心靈的高潮，痛痛快快地給人大笑一場的權力，電影裡頭的種種苦悶、無奈、鬱鬱寡歡和妥協，都成為了推動敘事的薪火。的確，本片沒有太多人生大道理，或改變世界觀的震撼，只是能夠好好笑一場、哭一場，看見一部電影背後的光怪陸離，已經是今年最讓人驚喜的作品之一。
9.《非孕私生活》（Netflix）
圖／imdb
2007年，塔瑪拉詹金斯以外冷內熱的處女作《親情觸我心》，瞬間成為好萊塢最受矚目的新銳導演。沒想到，下一次再有機會看到詹金斯的電影，已經是隔了十一年的《非孕私生活》。在過去這十年的時間裡，好萊塢對於題材選擇上有了劇變，小眾作品幾乎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所幸詹金斯創作上的才華依舊完好無缺，而現在有了Netflix，台灣觀眾終於有了輕鬆看到詹金斯作品的機會。
詹金斯才華洋溢之處，在於她從一個非常人生劇展的故事開始，一方面能挖掘出更多的細節、生命歷程、矛盾與衝突，讓眼前角色作為不管多荒謬，都還像是一對走投無路的正常人；另一方面，她則在各式各樣的細節裡頭，注入恰到好處的幽默感與小插曲，讓電影的肌理更加完整豐富，也讓《非孕私生活》雖然會逼著觀眾思考，卻從不會淪無答案理所當然的教科書，搭配保羅賈麥提和凱瑟琳哈恩極度逼真的演出，讓相對小眾的議題突然有了普世魅力，喜歡類似《海邊的曼徹斯特》風格的觀眾不容錯過。
8.《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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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以一部超級英雄電影的衡量尺度來說，《黑豹》無疑是一部極高水準的作品：無論是天衣無縫的選角、獨特的世界觀與視覺設定、精彩的追逐戲（高潮動作場面則是另外一回事…），乃至恰到好處的幽默感，一部成功漫威電影必須擁有的各種要件，在本片依舊是一應俱全，再度證明只要公式用得好，超級英雄疲乏絕對是假議題：有誰能在觀看首爾飛車追逐的橋段時，不會感到些許興奮與心跳加速呢？
但比起其他類型電影，《黑豹》又顯得如此不同，如此深思熟慮，如此…入世。主角或許是虛構非洲國家的國王，同時兼任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但片中所討論的議題卻和現實世界息息相關，所做的控訴和反思遠不止於「有愛最美」之類的口號，並靠著漫威史上（可能也是超級英雄類型史上）最好的反派有了代言。你（妳）可以舉出許多比《黑豹》更深奧、更複雜、立論更多元的作品，但同一部電影有著酷炫的高科技飛車與武打，回顧非洲殖民與剝削的歷史，同時在全球賣破十億美金，怎能說不是年度最傲人的成就之一？
7.《燃燒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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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說，個人第一次看《燃燒烈愛》的時候，看完的感覺是錯愕大過震撼、冷漠多過悲傷。但隨時間經過，《燃燒烈愛》開始像片中謎一般的女主角，讓人莫名地一步步栽進去，每回想一次都陷得更深一點，在心中出現了有如男女主角第一次獨處時，那轉眼消失光線所掏空的缺口，與文本本身─甚至是村上春樹本身的創作風格─形成絕佳互補。
李滄東在節奏上的掌握是有若神助，用一種不疾不徐、輕描淡寫的手法，一步步帶領觀眾陷入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道德與情慾濃霧之中，三位主角的演出也是電影可以如此成功的一大原因，特別是史蒂芬元讓人抓不準是危險變態還是溫和友善的謎團核心，在在加深了全片的神祕感。有些問題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水落石出，而與其竭盡心力找出眼前一切最合理的解答，不如就像女主角一樣，順從自己的心之所向，一同隨著音樂和影像舞動沉醉吧。
6.《霓裳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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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就安德森本身，或藉此片告別影壇的丹尼爾戴路易斯的角度來看，宛如印象派一般、用精準筆觸和控制力創造出朦朧美的《霓裳魅影》，都不能說是兩人近年的代表作，不過這純粹是因為兩人在此之前已經立下了無數難以被超越的標竿，以至於本片假如沒有到超凡入聖的程度，都不能說是徹底的成功。但這不是說本片讓人失望。事實上，《霓裳魅影》從拍攝到演出到技術層面，皆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精采表現，兩位男女主角的演出讓人讚嘆，一場媲美《教父2》的跨年戲，更是今年最超凡入聖的電影橋段之一。
《霓裳魅影》可以從很多角度切入：它可以是一部探討扭曲愛情觀戲與愛情中控制成份的劇情電影、可以是一部探討藝術創作與其中偏執的寓言故事、可以是探討兩性關係的另類黑色喜劇，甚至是讓人飢腸轆轆的美食電影。而可以讓這一切完美融合在一起，並用最深厚的拍攝功力，執行心中獨一無二的願景，這的確是一部保羅湯瑪斯安德森電影無誤。
5.《歡迎光臨奇幻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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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本片上映前夕，筆者造訪了佛羅里達，去了迪士尼樂園，實際看見《歡迎光臨奇幻城堡》裡頭，那蒼白、荒蕪、與夢想僅一步之遙，卻又如此殘酷而苦澀的地景，也讓人對於編劇兼導演西恩貝克對現實的捕捉更感敬佩。貝克對於底層人生向來充滿了憐憫，但不同於前作《夜晚還年輕》的爆發力，《歡迎光臨奇幻城堡》則選擇用近似於台灣新電影那寧靜致遠的散文筆觸，窺見這些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甚至低俗粗鄙的生活，以及平靜外表下，波濤洶湧的一面。
但比起此類題材常見的悲苦甚至淪為悲慘小電影（Misery Porn），無論是《夜晚還年輕》裡是口無遮攔的變性阻街女，或本片天真活潑的小女孩，貝克的作品又散發出強烈的生命力和日常的快樂，讓人不只體驗生活的苦，也看見活在其中的苦中作樂，讓《歡迎光臨奇幻城堡》拍的是常見題材，卻拍出類似作品少見的深度和感動，片尾那精采絕倫的轉折，更為電影帶來意想不到的衝擊力道。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一樣呈現日常平凡的底蘊，要像貝克這樣深入人心，還真是一點都不平凡的事情。
4.《蜘蛛人：新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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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應該是超級英雄電影風光得意的一年。年初的《黑豹》將類型拉到全新高度，《復仇者聯盟：無限之戰》創造出前所未有的史詩格局，《超人特攻隊2》依舊是至今最好的《驚奇4超人》變形，《猛毒》和《水行俠》在全球票房攻城掠地（品質姑且不論），而《蜘蛛人：新宇宙》不只是年度最好的動作片之一，更是近年來，純粹就感官享受來說，最傑出的超級英雄電影。
事實上，無論從何角度來看，《蜘蛛人：新宇宙》幾乎都可說是無懈可擊：恰到好處的英雄起源故事、獨一無二的漫畫與3D視覺風格、鮮明的角色個性、蜘蛛人專屬的肢體動作、連珠炮的深度梗和笑話，以及暢快淋漓、犀利凌厲的動作場面，一掃Sony先前的多次失誤，在不到兩小時的時間內，打下一個全新系列的堅實基礎，電影最後半小時那幾乎不間斷的高潮，立下類型電影高潮的新標竿。對一個從小到大的蜘蛛人粉絲來說，這絕對是史上最好的《蜘蛛人》電影，而如果進戲院追求的是純粹的娛樂性，今年沒人做得比《蜘蛛人：新宇宙》更出色、更完美。
3.《登月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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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達米恩查澤雷的《登月先鋒》讓人想到去年克里斯多福諾蘭的《敦克爾克大行動》，兩者皆是天才導演在迎來壓倒性的成功之後，試圖超越／顛覆自己過往作品的實驗性嘗試，但若說諾蘭的《敦克爾克大行動》過於沉浸在聰明才智中而忽略了敘事的溫度，《登月先鋒》則將極端冷調的手法，用在一個外冷內熱、透過高壓製造出爆發力的故事上頭，創造出一部另闢蹊徑的傳記電影，可能是查澤雷至今最好的作品。
你（妳）可以說《登月先鋒》讓人不適、暈眩、憤怒、煩躁，但這一切搭配喬許辛格刻意與角色保持距離的劇本，以及雷恩葛斯林恰如其分的演出，反而讓《登月先鋒》所刻劃的英雄神話陰暗面更有說服力，能將過往光鮮亮麗的高科技駕駛艙，做成一種不折不扣的冷酷異境，也讓人更加佩服查澤雷願意放下過往拍攝風格，全心全意呈現那排山倒海壓力的決心。這可能是今年最小格局的史詩，但卻千萬別因為它的小，就忽略了做到這種境界，本身即是一種奇觀。
2.《羅馬》（Netflix）
圖／imdb
不知是否只是巧合，或單純個人偏好（應該是後者較多），但2018莫名地成為刻劃家庭的平凡小品的年度，筆者的前十名電影便有將近一半與家庭密切相關。也因此，怎樣讓熟悉的敘事顯得新鮮動人，便成為決勝的關鍵。就這個角度來看，艾方索柯朗的《羅馬》可以說是其中最傑出的作品，將導演過往累積的拍攝功力與個人的成長故事相結合，用最好的技術與科技，重現過往最好的時光。
《羅馬》嚴格說起來並沒有明確的主線故事，但這反而讓柯朗得以徜徉於記憶之海當中，時而呈現家庭生活平淡幸福的日常、時而轉至平淡背後的暗潮洶湧（無論概念上或字面上的意思皆然），一瞬間可以轉為撼動國家的抗爭，一轉頭又成為中產階級的調侃，一切皆在一名平凡女傭的視角裡顯得清晰可見，故事可說是信手捻來，毫不費勁。而導演本身對於科技的運用，則成為另一個畫龍點睛的工具，從地面上的小水坑到海邊的浪潮，無處不是戲，無處不是人生。誰想得到，一位金雞獨立的男子，頭頂一架飛機飛過，居然成為一年裡頭，最觸動人心的畫面？
1.《淑女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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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在2018年裡頭，沒有任何一部電影比《淑女鳥》更貼近筆者內心。純粹就技術或敘事來說，《淑女鳥》幾乎可以說是平凡無奇，沒有任何巧奪天工的特效，沒有任何大銀幕上少見的人物關係，沒有任何另類的選擇，偏偏在這裡頭，首次執導演筒並擔任編劇的葛莉塔潔薇創造出了一個雋永、詼諧、催淚、讓人心碎，且遠比第一印象更睿智也更深刻的世界。或許乍看之下，本片處理的不過就是無數部美國獨立小品說過的題材，但能把這麼放諸四海皆準的內容，說出切合所屬時空背景的特色，需要的功夫不下於調度百人劇組。
但比起今年其他同樣出色的家庭詩篇，《淑女鳥》更突出的地方，在於其莫名的可看性（watchability）。許多電影值得一看，像本片這樣，無論重複觀看幾次，都莫名能在其中找到共鳴、找到聲音、找到感觸，有如美酒般值得細細品嘗，同時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觀看，在裡頭獲得力量的作品，卻是鳳毛麟角。或許就像是片尾那通電話，以及掛上電話後的反應，潔薇真正的強項，便是同樣一個故事，她比其他人更清楚故事在哪裡開始，在哪裡結束。單就這一點（以及那一場機場戲），年度第一名是當之無愧。
同場加映：
在藝術電影的遺珠方面，《水底情深》和《小偷家族》皆呈現其個別導演創作上最成熟完整的時刻，只是有些時候兩部電影感覺太像導演過往敘事的集大成，以至於當純粹看作品本身，雖還是有眾多可觀，放在創作歷程來看，就不免有些似曾相似，甚至讓片中的細微失誤更加明顯；《意外》的劇本充滿了巧思，可惜拍攝上略嫌匠氣，未能達到文字本身的高度；《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有著足以排進年度前三名的最後半小時，但這是一部兩個半小時的電影；《羅曼律師》沒有達到編導丹吉洛伊前作《獨家腥聞》的高度，不過純粹就創作上的野心，以及丹佐華盛頓的演出，仍舊頗有可觀；《史達林死了沒？》是今年最好笑的喜劇之一，也是年度最憤怒的喜劇，阿曼多伊安努奇的犀利是絲毫未減，就是在嚴肅與惡搞中間平衡偶有失準；《寡婦》有著史提夫麥昆一貫的視覺美學，只是質感與向通俗小說靠攏的劇本似乎不是特別搭配；《宿怨》與《滅絕》分別為恐怖片與科幻片兩個類型帶來新的衝擊，兩者都頗有可觀；最後，個人非常喜歡《厭世媽咪日記》，可能是傑森瑞特曼和迪亞布羅科蒂此一組合最成熟的電影，只是對於故事該怎樣結束，怎樣開始新一頁，恐怕編導兩人都還沒找到答案。
商業片方面，《超人特攻隊2》純就動作與技術來說成就甚至在第一集之上，可惜最後的收尾略顯倉促草率了一些（也可能只是讓人有《捍衛戰警2：喋血巡洋》的陰影）；今年最精采的喜劇非《遊戲夜殺必死》莫屬，要不是片尾有些難以自圓其說。前四分之三絕對會上年度榜單。誰想得到大衛芬奇的暗黑風格，用在喜劇上可以有如此驚人的笑果？《人肉搜索》故事上差強人意，但能用這種手法拍出一部讓人目不轉睛的驚悚片，成就可以媲美當年的《厄夜叢林》；《失蹤網紅》把希區考克與保羅費格的女力類型片混出奇特的樂趣，兩種類型之間的切換不總是天衣無縫，但能把兩者放在一起肯定需要膽識；《犬之島》遠沒有《超級狐狸先生》來得出色，但即便邊際效用遞減，結果還是遠勝一堆仿冒品。
最後的最後，應該看而未看、看了搞不好榜單會長不一樣的電影：《笑畫人生》、《BPM》、《魔女席瑪》、《最酷的旅伴》、《底特律》、《美國動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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