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倏地響起悠長的樂聲，讓氣氛熱絡的觀眾席瞬間沉靜下來。弦樂重奏率先以溫柔的姿態打了頭陣，跟著加進來的小號，帶來一絲高昂氣息，單簧管則清亮如人聲，層層堆疊成出豐富而厚實的聲音風景。伴隨著既悠長又壯闊的音域，樂隊每演奏到一首歌，自舞台天花板垂吊下來、顯示曲名的立體字版，便會亮起光芒，猶如存在於現實中的立體字幕，從〈玻璃少年〉、〈情熱〉、〈天鵝絨的幽闇〉到〈Cinderella Christmas〉，每首皆為經典作品，粉絲必然耳熟能詳，但改編成弦樂版後，既熟悉又陌生，觀眾驚喜於新奇感，卻又不敢發出聲響，唯恐有一絲打擾。
怦然心動的期待與奔騰悠揚的音符拉到最高處，收斂於〈Anniversary〉的微光中，所有的曲名冉冉上升隱沒，隨之緩緩現身的，是 100 人編制的管弦樂團，以及 KinKi Kids 的他與他——堂本剛與堂本光一正並肩歌唱。是的，這不是一場管弦樂團的演奏會，而是 KinKi Kids 於 12 月 16 日、17 日，連續兩天在東京巨蛋舉辦的演唱會一景。這一刻，讓粉絲盼得太久，卻又感嘆著等待太值得。
https://youtube.com/watch?v=QOO568JdiYs
「並肩歌唱」對於一個雙人組合來說再理所當然不過，但對 2017 年的 KinKi Kids 而言，得用加倍的努力維持。因為6月底時，堂本剛被診斷出罹患突發性失聰，左耳無法承受巨大音量的情況下，難以在公開場合進行音樂表演，許多活動與計畫不是戛然而止，就是改由堂本光一獨自上陣。今年時逢 KinKi Kids 出道 20 週年，演出機會較往年來得更多、更有紀念性，透過各種努力與各方支援，也算是一一順利闖關。然而粉絲們心心念念的，仍是堂本剛早日康復、兩人同台登場的那一天趕緊到來，盼著堂本光一在 20 週年紀念活動「KinKi Kids Party！感謝20年」中，許下的承諾——「年底東京巨蛋見」，能以最不勉強的方式如期實踐。
東京巨蛋之於 KinKi Kids 與粉絲，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呢？此地除了進行棒球賽事，也是日本音樂界堪稱「殿堂級」的表演場地，約可容納 5 萬5 千人甚至以上，若沒有超高人氣可坐不滿會場，而從 1998 年開始，KinKi Kids 便持續屹立於東蛋舞台之上，至今已是開唱過最多次、連續公演年數最多的表演組合，紀錄仍持續更新中。雖說兩位堂本先生都是不太意識到紀錄的人，但 20 年的記憶積累，讓他們親暱稱呼東京巨蛋像「家」，不管是他們或是粉絲，任憑瑣事纏身，生活風風雨雨，東蛋都像是應許之地，溫柔地給予安心自在的歸屬感。這回，也一樣。
度過紛紛擾擾的 6 個月，KinKi Kids 再度兩人合體站上舞台，策劃 2017 年 12 月 16 日、17 日、31 日與 2018 年 1 月 1 日，在東京、大阪兩地舉辦共四場演唱會「KinKi Kids CONCERT 20.2.21」。考量到堂本剛的耳朵無法承受爆音，故採用管弦樂團的形式演奏，堂本剛也全場戴上降噪耳機，以極力降低耳朵負擔。而避免影響到樂團演出，全面禁止粉絲手持手燈或扇子，這在傑尼斯偶像團體的演唱會中，可說是前所未見，也恐怕是傑尼斯史上最「漆黑」的演唱會。卻也因此撇除掉一切分心元素，讓觀眾得以心無旁騖地專注舞台、傾聽樂聲，凝視燈光的聚合與發散，觀眾可以發覺螢幕上的點點光源如星辰，整座舞台閃爍深遂像宇宙，親見堂本剛與堂本光一並肩而立，歌聲互為橫縱軸，綿密交織出遼闊音場，再溫柔地被聲音所包裹住。最漆黑，也最璀璨。
暗號藏匿於標題中的 20、2、21，指的是 20 週年、2 個人、邁向 21 週年，至於演唱會的副標題為「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這個世上，沒有偶然，則是由堂本光一所發想。回顧這驚濤駭浪的半年，倒顯得更加寓意深遠——事出必有因，既然遇上了始料未及的突發事件，就兩人一起正面迎擊，畢竟連接起「20」與「21」的，還是最重要、永不變的「2」。這些可不是筆者憑空揣測或寫幻想文，因為數字的意義與副標題由誰發想，都是兩人在演唱會裡自己提及的。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全都「坦蕩」以對，或許就是 KinKi Kids 的性格了吧。所以堂本光一可以在演唱會裡，笑稱觀眾都是「歐巴桑」，堂本剛也在這次演唱會中，坦言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自我披露最深處的心事。看 KinKi Kids 演唱會讓人學到的是，與其去追尋流言蜚語的蛛絲馬跡，不如專注在他們的表演呈現，直接聆聽他們怎麼說。
堂本剛平靜地向觀眾坦承，「說謊是沒有用的，我的確在勉強自己呢，但人生啊，總有著就算勉強也想前往的地方。」在 17 日時，他進一步地提到，「果然，第 20 年的東京巨蛋，還是想要站上這座舞台，兩個人一起」。任何一位在現場的觀眾，必然都會查覺到堂本剛的「勉強」，音準雖呈現一貫水準，但演出期間，堂本剛始終深鎖眉頭，不時地調整耳機位置，頻頻回頭向工作人員做指示，為了專注於歌唱而無暇再管其他，只能僵直立於舞台上。東蛋演出結束後，他在媒體訪問中也坦言，演出的 3 小時期間，他一直都感到「孤獨」，他必須用盡全力地向耳鳴對抗。對照起他在 12 月 14 日 NHK 音樂節目《SONGS》專訪裡提到的，「比起恐懼，更多的是孤獨」，更讓人揪心。
若是生病了就休息養病，本是理所當然，但對於總是反芻著如何創作、如何呈現的表演者來說，又是另一層次的複雜問題了。不只滿溢的責任感與創作欲，生活中早已習慣用音符和他人產生連結、譜出心境，若是強迫他停下腳步，反而壓力湧升，更加惴惴不安。在 solo 環節中，堂本剛選擇的是〈因為我會跨過這樣的一天而來〉（これだけの日を跨いで来たのだから）這首作品。配合著旋律，身體自由地舞動，透過肢體語言呈現出被困住、不自由的靈魂，就連降噪耳機都轉換成彷彿衣裝演出的一部份，但最後仍是穿透過一切，吟唱著「唱著、哭著、笑著／想跟你說我愛你／因為我會跨過這樣的一天而來／我們一起走著／一步一步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著。」
如果堂本剛的演出，可以視為從一個核心的「點」散發出強韌的能量，那麼堂本光一就是呈現「線」與「面」的表現張力，對「entertainment」做出更多定義的探索，在接連 3 首歌曲〈曉〉、〈SHOCK〉與〈愛的十字架～Promise to U〉的演出中，堂本光一穿著皮衣演唱著和式風情的曲調，添加進大量的英文詞，瀟灑率領舞群的華麗共舞，令人不禁聯想起他在自己的連續演出十多年的舞台劇《Endless SHOCK》中，呈現的那份和洋兼具的表演風格與舞台籌劃力。一位全力釋放著統馭全場的傲氣，另一位充分展現與音樂相處的自在恣意，粉絲常說 KinKi Kids 其實是「兩人三團」，兩人湊在一塊時，會呈現出「KinKi Kids」的這項獨特風格，但作為堂本剛／堂本光一時，又各自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色彩。但即使兩人像是站在光譜的兩極，各自閃耀發光，當他們走向對方時，又能融合成另一種能量與色澤，在演唱會中，即切實用行動詮釋這項論點。
https://youtube.com/watch?v=wssE-YBfPoY
熟悉的旋律重新編曲為管弦樂隊的形式，已讓人感到懷舊又新奇，音樂是有機質，能透過重整、再造，進化成更多新的形狀，這次演唱會中亦嘗試將新曲與舊作融合，延展更多可能性與可行性。2008 年所發行的作品〈Secret Code〉與即將要在 2018 年 1 月發行的〈DESTINY〉，由於作詞、作曲與編曲都是同一個製作班底，所以乾脆超越時空藩籬，在〈DESTINY〉的表演中夾帶一段〈Secret Code〉，粉絲從中探索到熟悉感與新奇感，彷彿尋寶遊戲，對音樂產生更多的想像，驚喜於就算走過20年，仍可抱持更多期待，演化持續進行，哪怕並非人人喜愛，卻朝往了更有趣、更多變的方向前進。
在兩人的要求下，全場觀眾還一塊大合唱了抒情名曲〈除了你誰都不愛〉。來看偶像演唱會，卻花了一整段的時間唱歌給偶像聽，聽起來似乎很神奇，但當台上綻出讚嘆的淺笑，大力地朝觀眾席拍手時，就像是證明了所謂的喜悅與療癒、信賴與穩定，其實是一份雙向的給予，粉絲同樣能為偶像帶來感動與安心。KinKi Kids 一次又一次地改變我們對「表演」的定義，如何在考量到堂本剛的狀況下，去呈現一場能讓觀眾快樂同時不憂心的舞台，不能單純以「替代方案」或「屈就」來形容，因為新的形式同樣耗費了大量的心力，承諾不只單去實踐就夠，還努力帶來更多。
位於大阪梅田的某家唱片行中，擺放著大型看板，細數了KinKi Kids 20 年來所發行的單曲。
這是一場有太多片段值得細細描繪的演唱會，激烈卻透出柔情、沈穩中蘊藏騷動、晦暗裡仍見光明，複雜的元素不斷撞擊。最後的安可橋段，台上所有的人都身著一襲白正裝現身，彷彿一場優雅又飽滿的盛宴，走到 ending，也得堂堂正正地作結。有背著一把吉他、為相方頂住風雨的堂本光一，有始終緊抓麥克風不放手、與自己搏鬥的堂本剛，有十多年來始終隨侍在側的後輩舞團ふぉ〜ゆ〜支援，有最了解 KinKi 音樂的音樂總監吉田建、合作多年提供多首名曲的音樂夥伴堂島孝平坐鎮，夥伴、戰友、愛著的與被愛的人都相伴在側，最強陣式，也莫過於此。
先以一曲〈擁抱全部〉回歸到最原始的音樂起點，闡述著音符竟可以如此快樂，哪怕背後蘊藏的是悲傷，但就因為如此，才要放聲高歌；接著眾人散去，回歸到堂本剛和堂本光一，彼此一起看過的風景已超過了人生的一半，所以一首〈Next to you〉，歌詠著青春與你一起，就是永遠的耀眼光芒。這首歌收錄在最新推出的精選輯〈THE BEST〉當中，也許一切結尾於此，就是最美也最合情合理的安排了，但最後卻又奏出 2003 年的抒情經典〈薄荷糖〉，讓粉絲們從 20 年走過的成熟心境，再被拉回 15 年前青澀少年時的KinKi Kids，純然地傳達心情，甜膩直白的歌詞譜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能順利走下去」，今昔對比，回歸到堂本剛所言的「孤獨」，孤獨是一個人的課題，但解方並非只能一個人面對；孤獨不等於孤單，因為身邊還有個陪伴了 20 多年的相方，所有台下的觀眾也都在，這句「順利走下去」的歌詞作為祈願，也凝為承諾。
同樣位於大阪梅田，某家唱片行中的海報牆。
在觀看演唱會的過程中，筆者不禁想著，所謂的「偶像」，究竟該如何定義呢？是讓人因戳中萌點而或心動或歡笑？還是在表演中獲得聲光效果的精彩享受？如果單純只想汲取微笑泉源，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含著淚水，忍著心疼，承載所有心痛、哀愁、憂傷、焦慮的掛念之情，去喜歡「KinKi Kids」呢？這些不離不棄、溫柔陪伴，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或許是因為 KinKi Kids 總能攜手相伴，將逆境翻轉為更精湛的舞台，也或許是因為能在他們彼此眼中看見不可逆的篤定，令人心安又暖心，又或許是因為即使不擅說漂亮話，但他們言而有信，永遠不令人失望。路途也許波折不順遂，但一起慢慢走過，這些狼狽也一同包含進「故事」與「回憶」之中，如果說「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我們姑且可以把一切的原因總括為「愛」，有些老派，卻誠懇真摯。
平心而論，這並非是一場毫無疏漏的演唱會，但因為不完美，所以完美；沒有最完美，所以永遠都有下一次的驚喜，值得被等待。閉上眼睛回想舞台上的景緻，紅色、藍色、再揉進一些紫色燈光，營造出更多彩的漸層光幕，該用盪氣迴腸還是氣勢滂礡才能足以說明這片聲音風景？沒有答案，洋洋灑灑 4000 字的堆棧，也敵不及現場的一瞥。那些散落的光線，聚合的雷射，盤旋的音符，交纏的歌聲，綿密編織了一首璀璨情詩，令人捨不得結束，好在，也不會被結束。
期待 2018 年的 KinKi Kids，能夠繼續讓人驚喜、驚訝地滿載而歸，兩人一起穩健走過「20、2、21」，以及很久很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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