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重擊編輯部
詹仁雄位於金星娛樂的辦公室位在臺北誠品松菸新大樓,桌面對正一整座居高臨下的落地窗,只因恰好位在城市裡四周再無高樓的偏安一角,這份景象望出去就有點「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味道。雖然,其實也就是八樓而已。
但詹仁雄的心思或許已經飄到更遠的地方。他做紅過太多節目,二十年裡大概沒有比他更會做綜藝的製作人,從《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超級星光大道》、《全民大悶鍋》、《我愛黑澀會》、《大學生了沒》、《金頭腦》,檔檔都是台灣綜藝icon--當然,你或許納悶我怎麼沒提到最重要的《康熙來了》?
怎麼可能忘記,就像觀眾其實也不可能忘記康熙,只是難免想問一句:「康熙還好嗎?」前陣子中國GQ雜誌特地來台採訪,發了一組長專題,題目就叫做「『康熙來了』十年記:最好的時候過去了嗎?」畢竟我們都還記得那個為了康熙準時開電視的時代,還記得那個「明天康熙訪問誰」是大話題的時代。問詹仁雄,對此,他自己怎麼想?他是這樣說的:
「我認為有兩件事情大家要冷靜一點,康熙在這五年內,基本上還是在分眾裡頭收視第一的,Always第一名,也許五天裡頭有一天不是第一名,但是你要知道,帶狀節目一年要播出兩百次,我們可能是190次都是第一名,連續這樣五年,那更不用講前面一直都是,所以這件事情上康熙到底有什麼問題?」
「第二件事情,現在很多人都會說康熙怎麼樣,好像有點式微、有點辛苦,但都拿到一個十年第一名的收視率了,電視台因為它而獲利多少,然後兩個主持人可能是台灣唯一對華人世界發聲的重要管道。康熙當然沒有偉大到每個人都要給它尊敬,但它甚至不是一個商品,而是一個文化輸出,它是代表台灣的對世界華人發聲的管道,我們要從各個面向來苛責它嗎?你要是拿康熙一集的預算給《冰與火之歌》的導演,他連冰塊都變不出來。」
「外行的你們要理解,一個節目在現在的台灣能撐三年以上就厲害得不得了,就要放鞭炮,這五年來幾乎沒有一個節目做起來過,唯二兩個帶狀節目達到收視率標準並獲得大家在媒體上關注,一個叫《金頭腦》,一個叫《綜藝大熱門》,綜藝大熱門還是在三立這麼強勢的頻道,基本上現在你要在民視或三立之外的頻道做一個新的帶狀節目,能做起來的幾乎不可能。康熙這個產品的特性就是帶狀節目,包括我自己也是自食惡果,因為本人也是做台灣帶狀節目開始的,我因應台灣節目的低預算,想出了一個新的節目,並開始了台灣的通告藝人這模式,所以我是始作俑者。」
「說實話,現在電視台一百台裡有九十九台是不希望康熙好的,除了中天之外,誰希望康熙好?這是我覺得比較辛苦的,因為我所在的媒體跟其他媒體產生排斥的時候,我不太會被鼓勵,但我一直覺得做電視必須和全世界交朋友,但前提是媒體要對我友善一點,要把我變成吳寶春、林書豪,我認為再爛的環境,我都有辦法做一個好的節目出來,起碼我對我自己的期許是這樣子。」
「另外,康熙面臨的問題不是只有康熙,而是台灣整個娛樂產業面對的問題,無一倖免,康熙還算體質比較好,在整件事情裡頭還能夠勉強前進。而電視產業的問題在於,我認為所有的頻道就像一條河,無線台是大河,有線頻道是小河,所有管理這個河的人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條河的乘客一直在下船,只剩下老人。」
◎「乘客都在下船,你還要划去哪?」
不一定要同意詹仁雄前段對自己的辯護,平心而論,綜藝節目(包括相關從業者)總有種奇妙的委屈,委屈在於它或許非常努力,也相當叫座,但幾乎少有機會人人叫好;或許擁有非常非常多的觀眾,或許是電視台最重要的收視招牌,不過看的人多罵的人也多,又看又不屑的人更多,它在文化位階上的弱勢讓任何人都可以踩兩腳,或許這是詹仁雄開啓防衛機制吐苦水的長年心理背景--「所有產業中,電視最像白米飯,沒有人會在意好不好吃,它不好吃的時候你會知道它不好吃,它好吃的時候你不會去感激的。」然而後面一段,他說的問題,已經大到不管外行或內行都不可能視而不見。
「其實每次人家在罵的時候,我都接受,我的確沒有想出更好的作品出來,或是我康熙沒有滿足十年前看的觀眾與新一批的觀眾,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或跟台灣真正能執行的人取得平衡;可是我覺得那些都不是理由,我應該去想出一種新的模式,我們這群人應該是要想模式的人。」想出來了嗎?「想出來了。一個就是網路,一個就是想節目時是跟更大的觀眾群(所有華人)對話,例如當時《我猜》那時候,我就嚴禁小朋友們出一題彰化縣縣長是誰,玉山是從哪邊發源這種題目,我不要有地域性的限制。」
「電視台的問題最大,但電視台又掌握在系統業者手裡,但我覺得製作單位也的確沒有想出更好的產業結構方式,我們都用30年前的邏輯在做事。買廣告、賣廣告、做內容、主力的、決策的人,全部都不用網路,所以它勢必會死掉,就這麼簡單。你問這些電視台老闆誰天天去更新臉書?極少人,因為他很害怕,包括我也是,我很怕在網路上講錯話,這個是一個習慣做媒體的人的本能,他完全不能接受現在的網路特性,當然他也不會從網路特性中去找新的產品來因應。這兩件事對決策的老人來講極其痛苦,他愈不熟悉就愈往後退,就只能從他已成功的模式裡頭去找到可能再成功的方式。」
「但網路本來就是未來,以後電視、電影、戲劇、新聞、綜藝節目,都會是同一件事情,載具的不同改變你收看的方式而已。它是從收視行為去改變你的節目內容,大家現在被一百個頻道洗十幾年,連很多電視人都覺得電視不重要了,這樣怎麼做出重要的產品?」
「每條河的乘客都在下船,無線台的主管還在想節目要這樣那樣做,我跟他們講這些都不重要了,你怎麼還認為電視節目重要?現在無線台的觀看人口都是五十歲以上,其他的觀眾族群都是跟五十歲有關的人,隔代教養的小朋友,或是念大學的學生回到家裡跟爸媽聊一兩個鐘頭,電視只是開著而已,而不是因為我要看節目而來看節目,還在想你的節目要怎麼做,這件事情有什麼意義呢?因為沒有人care你的節目。所以你要做的更好、更高一點,系統業者也好、頻道業者也好,都已經是明日黃花,未來的觀看機制完全分眾,哪有什麼大眾時代?現在沒有大眾傳播,現在都是小眾傳播。」
◎「為什麼你們還在印CD?」
台灣內容產業的凋零的確間接影響了詹仁雄最重要的事業指標《康熙來了》,沒有夠多夠新的大明星崛起、沒有新的風頭浪尖讓帶狀節目持續換水保鮮,當熟知的有重量的人物都已是一上再上的老面孔,即無可避免走入以量勝質(廣發通告打人海戰術)模式;即使像叫好又叫座的《金頭腦》,在大紅一陣(且引起各台競抄)後,也必須見好就收,曾經一時風生水起的選秀節目近年也成淺灘死水:
「星光大道這件事情讓我對選秀節目和唱片業有非常深的感慨,」詹仁雄說:「選秀節目好不好看就在於他唱歌好不好聽。就這樣。不必將節目想的太複雜。現在問題是,本來大陸節目還唱台灣歌,但現在沒了,我們連評審都沒了,在大陸紅的歌手都是十年前的,新一代都沒有。但你必須要有唱歌節目、必須要有綜藝節目、必須要有什麼什麼節目來把歌手放進來,在他還沒發片的時候還有一些曝光的東西,讓歌手的粉絲更多,但我們現在完全沒有。」
「我不講唱片公司的問題,光講唱片公司的CD誰買就好,可是大家還是持續在印CD,這件事情實在是太愚蠢了。我有一個其他產業的朋友,他那天講了一句話,我覺得太好笑了,他問我賣多少張算暢銷?我說現在買到一萬張就算厲害,那一張多少錢?300元。那宣傳費用多少錢?大概250萬。他說那我能不能把宣傳費改成每張專輯裡面放100元現金回饋?這樣至少也可以賣一萬張吧?他的問題捨棄很多宣傳上對歌手的幫助,但他講得非常現實,他覺得你不需要做這件事情,那300萬現金回饋你就開演唱會去賺回來,你談贊助去賺回來。」
「我在兩三年前參加一個座談,題目講2050年娛樂產業的未來,我只有講一個事情,那時候還被人家反駁,只是現在看起來我的想法是對的,我說以後所有虛擬的東西都會免費,不管拍電影也好,都是免費的,當一個硬碟可以裝一百部高畫質電影的時候,誰還想要買票?我看電影是一個儀式,就如同我現在在電視只是開著,它不是針對產品本身。」
「任何線上的、虛擬的東西,我都不認為應該付費,我不想付費是因為你們這些人應該去找到更好的獲利模式,唱片公司就是很瘋狂,唱片老闆也不理解。但是當APPLE新的機種連CD槽都沒有的時候,到底為什麼大家還在印CD?」
「未來一定每天都在網路、雲端上,在手機上。系統業者或電視台根本就像現在的唱片行一樣,或者是賣卡帶的、製造機器的一樣,都沒有意義了。」
說是未來,其實已經沒有那麼遠。詹仁雄兩年前身兼總製作與編劇的迷你連續劇《PMAM》,在台灣電視台播放時,反應平平;轉往中國樂視上架後,因為捉準網路族的追劇習慣,反而大獲成功,或許這是個他在內容轉型這件事上,確實思考、確實執行也確實達到效果的證明之一,唯一討厭的是⋯⋯
「唯一討厭的是:台灣這地方常常是說,這個池塘我釣起了兩尾魚,所有人不是去想別的池塘有沒有魚,大家都會想這個池塘裡,我要用更厲害的釣竿來釣魚,但釣的還是那幾尾魚⋯⋯」
不過能夠當「第一個釣起魚」那個人,也不容易了吧。幾天前,詹仁雄在他的臉書粉絲頁寫了些話給他想像中的年輕讀者,其中一段是:「捲起袖子開幹吧!用網路來決定新的輸贏。」似乎意外成為他給他自己一個不錯的註解。此時若還研究「康熙是否過時」,或許本身都已經過時了-畢竟一個十年已經夠長,觀眾就算把誰徹底遺忘另結新歡也不算過分,眼前有個超大的新池塘,很難,有點複雜,不知道哪裡是最好的漁點,然而趁老人連竿子都還不知道去哪買的時候,撲下去,開始釣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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