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貓大王
《童心無歸處》是一部痛苦的紀錄片,以1996 年美國科羅拉多州波德市,6 歲的小女孩瓊貝妮特藍西被殺害事件為拍攝題材;這宗刑事案件至今已經超過 20 年,卻仍然沒有破案。瓊貝妮特小小年紀就贏得選美比賽,是當地有名的小美女,還曾登上雜誌封面,卻未經芳華即殞世,而且似乎永無真相大白之日,實在是光想像就令人痛苦的案件。
以懸案為題材的紀錄片,是近年來紀錄片界的亮點之一,像是《黑色豪門懸案》或《製造殺人犯》等,不但收視率高評價也好,有些紀錄片甚至影響了案情的司法判決。這些採取更大膽製作方針的紀錄片,不再只是保守地展示刑事證據而已,連模擬案情的戲劇演出,都比一般類型電影還要煽情激烈,在情感烘托與呈現新事證上都給觀眾強烈的印象。
《童心無歸處》似乎也是這樣的一部紀錄片,因為此案不僅是懸案,案件內容更是錯綜複雜。1996 年 12 月 26 日,波德市還沉浸在聖誕佳節的氣氛裡,當日藍西家的母親在廚房發現了一份不祥的字條,這份長達 2 頁半的字條寫著一個「小型外國團體」綁架了他們的女兒,而瓊貝妮特蘭西也確實自房間裡消失了。在家屬報警 8 小時後,父親就在自家地下室發現了用白布蓋住的瓊貝妮特屍體,她在數小時前過世,性器官有外力侵入痕跡,頭上被鈍器重擊出一個大傷口,但致命傷來自在頸部的深紅色勒痕。
為什麼神秘的外國團體要到科羅拉多州鄉下綁架一個小女孩?為什麼綁架之餘還要費心寫下超長篇的贖金宣言?為什麼要對小女孩進行重擊、性侵、勒斃的惡行?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在瓊貝妮特失蹤後,雙親與警方沒有先從家裡進行徹底搜尋?波德市警方在偵辦過程中的輕忽與自大,讓這宗充滿疑點的案件,因為案發現場遭到破壞、輕忽追查黃金時間、與混亂的調查方向,而更加謎上加謎,隨著時光流逝,案件偵破的機會變得越來越小。
這宗令人髮指的血案,嫌疑犯包含了家族每一位成員、甚至包含某位可能潛入藍西家的聖誕老人、當地的戀童癖與神秘的外國團體等等。諸如的瓊貝尼特事件,還有許多血親弒子、幼兄弒妹、綁架撕票、或家宅侵入姦殺幼童數種可能的案件,從兇手多樣性與話題性來說,完全是追兇紀錄片的最佳題材,光在 2016 年就有兩個以此為專題的電視特別節目播映。但事實上,對案情熱心好奇,試圖從紀錄片中找兇手的觀眾來說,《童心無歸處》並不是一部最好的選擇。
《童心無歸處》原名「選角瓊貝妮特」,這部紀錄片以模擬案情短片為主,找來演員飾演本案的 7 個關鍵人物,其中花了很大的篇幅在訪問這些來應徵角色的臨時演員,包括他們對此案的了解、對應徵角色所做的準備、或甚至是他們自身的人生經驗與這個案子間的關聯與呼應。製作團隊以被害人父母約翰與佩西為案情重心,各自找來了超過 10 位演員--母親佩西藍西的飾演者甚至多達 16 位--其中有些應徵者也不是專業演員。這麼多人數的面試過程,讓整部紀錄片的重心並非放在交代案情內容或提出新疑點的方向上,而且對案情或當事人的描述甚至是片斷破碎的,因此對案情全然陌生的觀眾,只能透過這些面試過程,旁敲側擊去搞清楚藍西家發生了什麼事。
在這年頭,「盡量客觀」已經不再是製作紀錄片的準則,但《童心無歸處》的論點更加偏向主觀--這「主觀」還是綜合多達 30 位以上面試者的個人觀點。這些觀點未必論理清楚,甚至多數夾帶個人情緒與揣測,有幾位面試者講得激動,甚至將自己過去的不幸遭遇與案情做了結合,導致這些面試已經不只是在選角而已,而更多是在自述半生。有位面試者覺得母親佩西就是真正兇手,因為以她自己的選美經驗,看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更加青出於藍,在對比現時自己的年老色衰,與女兒可能擁有的光明未來之間,起了自慚與忌妒之心而痛下殺手。這種論點乍看有點有違人情,但當這位面試者拿出自己當年選美時的美照,對比現在略帶擁腫的身形,美人遲暮忌妒自生的觀點竟然瞬間合理了起來。
而當面試過程變成了紀錄片的主軸,面試者隨著接受數段訪談過程,逐漸放下心防後的真情告白,也似乎讓觀眾關注的重心偏向了面試者自身。藍西家原本應當是最完美的美國夢,爸爸是自營公司的社長;媽媽曾經是選美皇后,如今是一對龍鳳胎的媽;小女孩可說克紹其裘,也是選美小皇后,最終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劫難?《童心無歸處》裡面試者的推心置腹,似乎告訴觀眾,即便排除外來者侵害的可能性,這種美國夢最終可能也會迎來虛無與破滅。
除了前述提到的選美皇后以身說法,有位面試者甚至自白了過去遭到性侵的悲慘遭遇;有些女性面試者談著身為媽媽對教養所承擔的沉重壓力,很明顯地,她們談的不只是佩西,而是自身為人母的教養困境(有趣的是飾演父親的面試者,大都對育兒顯得雲淡風輕,而像個專業警探般分析案情)。隨著面試者們談著更多他們自己的人生,把觀眾扯入了更深的情緒漩渦裡:育兒的焦慮與挫折、對為家庭所做出的犧牲、對為人父母而被迫對人生目標的放棄、對兒女的完美超高要求、夫妻之間的溝通困難、家庭因缺乏溝通而失去的療癒能力,這些可能在每個家庭的日常裡常見的問題,都有可能讓完美的美國夢一夕破滅,也有可能親手扼殺了一條小小生命。
這種三姑六婆談案情的拍攝手法,乍看之下完全無法讓觀眾得到建設性的案情推理,如果想要藉由《童心無歸處》揭露真相大謎底的觀眾,可能會徹底感受失望。由於警方調查輕忽,這個案件從一開始就淪為「名嘴辦案」或是「輿論辦案」,反而像各家小報的捕風捉影,但比對警方的一事無成竟然更加有「建設性」:每天都有新的嫌疑犯從波德的某個角落蹦出來。《童心無歸處》某種程度上藉由對非形偵專業人士的訪談,重現了 1996 年的混亂狀況,像是有幾位面試者甚至指證歷歷,慘案可能是在波德當地的「某個有歷史的戀童組織」所為。
時至今日,在自媒體與網路社群發達的現在,這種資訊混亂狀況更加蓬勃,不少陰謀論者甚至現在仍在網上指稱,美國當紅歌手凱蒂佩芮正是當年詐死的瓊貝妮特,而凱蒂演唱的《全面清醒》(Wide Awake),就是她對此事的真實告白。既然連凱蒂佩芮、撒旦與外星人都可能是兇手,反過來看,夾雜個人情緒的《童心無歸處》似乎也沒離譜到哪裡去。這個案子原本就是一團糟,當年整個國家似乎把想像力都用在建構劇情而非案情上,最終似乎沒人真的關心事實上的兇手是誰,而所有人都期待最離譜的兇手會是誰。
瓊貝妮特事件是一個充滿痛苦的案件,真相經年不破是痛苦、家屬被質疑為真兇是痛苦、暴露了媒體與民眾的嗜血思考是痛苦,《童心無歸處》 不像其他優秀的刑偵紀錄片一般,藉由抽絲剝繭直指痛苦的根源,但是它直指的是這種痛苦的本身;它沒有告訴我們帶來痛苦的兇手是誰,它告訴我們的是,每個家庭在完美的背後,都有可能正在走向這種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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