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律鋒
題前話：很久以前日本朋友曾經跟我解釋過「神隠し」的意思，在過去古早的年代，有時會發生小孩子無故失蹤的事件，當大家遍尋不著之際，就只能用「神隠し」這種說法來解釋，也就是「被神明帶去某個地方了」，用我們熟悉的話來說，就是被鬼抓走。所以《神隱少女》就是在講被鬼抓走的小孩到底去了哪裡的故事。
當然從現代的時空背景來看，小孩失蹤了發生什麼事大家一定心知肚明，當然也不可能找回來了。假托神明帶走了，或許對於孩子的父母來說，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安慰。
在一個人們以敬畏之心與大自然力量相處的年代，因為相信萬物皆有靈，人們會以更謙遜的態度看待自己的存在，以及對周遭的一切一視同仁。因為對萬事都沒有把握，對於生命的失去，或許也會比今日要來得豁達，或至少不強求。
這樣是好或壞我無從評斷，但是神與靈參與作用了日常生活，或解釋了許多「未知」、「不明」與「難解」之處，讓這樣的世界觀多了幾許詩意。
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看神隱少女了。
但這次又發現了一點東西。搞不好很多人早就發現了只是我太遲鈍。
千尋的父母被湯婆婆變成了豬，即便在豬圈裡跟所有的豬混在一起，千尋也可以認出他們。白龍變成了龍，千尋還是可以認出那隻龍是白龍變的，不怕白龍狼狗般的利牙，將手深進它嘴裡餵它吃河神的丸子（龍有狼犬般的頭顱與低吼聲，真是一種準確拿捏熟悉與陌生比例的比擬法）。
（好大的）小少爺
但是，湯婆婆極端寵愛、溺愛、過度保護的小少爺（巨嬰寶寶），被錢婆婆的魔法變成一隻肥老鼠，站在面前湯婆婆也認不出來，還嫌哪來的髒老鼠，這讓小少爺很受傷，也決定離開湯屋去冒險（在此之前他總是被湯婆婆灌輸外面的世界都是病菌、去外面會傳染病菌很危險）。
我今天才領悟的是，魔法可以改變事物的型貌、產生迷相、誤導我們的知覺、我們的識；而唯一能夠看破魔法的障壁、看穿事物本質的力量，是愛與羈絆。
千尋本來是個小屁孩，對父母只有依賴；直到父母變成了豬，她必須想盡辦法解救父母，她開始明白家人羈絆的意義（為家人犯的錯贖罪），毅然挑起了為人子女的責任。這是一份無私的愛，愛讓千尋可以認出父母變成的豬。
白龍在千尋無助的時刻第一時間解救了她，千尋對白龍除了感恩還有一種莫名的羈絆，原來幼時欠下的救命之恩，將以恢復白龍姓名的方式來歸還。受人點滴露水，就要以眼淚湧泉相報，這又讓我想到了賈寶玉與林黛玉。
但湯婆婆對小少爺的愛是溺愛、是自私的愛。那種愛只是把對方當成反射自己的事物罷了，她愛的還是自己。所以她無法認出變成胖老鼠的小少爺，她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小少爺的本質，她愛的只是小少爺肥嘟嘟的皮相而已。
千尋與變成肥老鼠的小少爺
這或許是電影裡想要輾轉告訴我們的事；現實世界裡沒有魔法，但是誤導我們的迷障倒是不少。假做真時真亦假，在這花花世界裡似是而非的道理太多，絕大多數的事物表象也都充滿了不確定，這叫我們很焦慮。
然後我們逐漸麻木，擁抱真假不分的魔法世界，迷戀虛擬偶像、談虛擬戀愛、看虛假的新聞、談論虛假的緋聞、吃假的布丁、假的冰棒、喝假的果汁，再搭配虛擬牧場生的蛋，還有大賣場裡的未來食品。
唯一可以幫助我們看穿這些迷障的，就是愛。這聽來煽情、老梗又荒謬，但是確實是如此。
真誠是唯一的試煉，幫助我們在謊言堆積的漫天大霧中找到方向，洞穿不誠懇、不真實的說詞、掩飾與宣傳。真實的熱情，真實的愛，讓我們得以連結出彼此的羈絆，去對抗謊言、惡意、歧視、以及所有豎立的高牆、集體的冷漠、和所有泯滅人性的體制。
千尋對白龍除了感恩還有一種莫名的羈絆
因為這份羈絆，我們把一個因為集體的惡意而消逝的年輕生命當成我們的家人，把因為集體的貪婪而被拆掉房子的住戶當成我們的鄰居，把被惡意遣散的勞工當成我們的長輩，把土地被奪走的農民當成我們的親戚，把所有的弱者當成我們的同胞兄弟姊妹，只因我們共同承擔一樣的命運。
不過電影依舊是電影，真實世界裡沒有魔法與鬼魂，但鬼島依舊魑魅魍魎橫行、點石成金的魔法商品實則包藏禍心。舉頭但望昏君貓哭耗子、佞臣白賊成性、縣官欺壓良民、將士虐殺小兵；低頭但見橋斷樓塌路不平、路長人困蹇驢嘶，都已然成了這世道的尋常風景。難怪蒲松齡大嘆鬼狐精怪都要比人可愛，一樣的世道、無盡的循環；不只是九份、這整個島嶼都成了陰冥之境，然而一轉頭，我們已經沒有隧道可以離去。
我們只能相信愛，這是我們唯一擁有的魔法。
題外話：名字就是靈魂的依托，古埃及人將名字刻在棺材上，名字被刮除、靈魂就找不到歸途，這是最殘忍的詛咒。西遊記裡只要大喊名字對方答有，魂魄就被吸進紅葫蘆裡，金角銀角就中了此招。
名字是父母賜給我們第一個禮物，有了名字，我們得以為生靈；而失去名字，我們就不再存在於任何思念中。有一個名字在幽冥幻界是何等的奢侈！「千尋，多麼好的名字啊！要好好珍惜父母給你的名字啊！」錢婆婆如是說。
本文為作者於 2013 年 7 月發表在個人 FB，授權娛樂重擊刊登。
重擊有 Podcast 囉！歡迎到各大平台搜尋「娛樂重擊」並訂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