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歸的「鄉土」,是家鄉、是異鄉?
過去在論文中談論林靖傑導演的長片處女作《最遙遠的距離》時,我曾指出該片回歸鄉土的弔詭之處:三個主角都是因挫敗離開城市、走進花東大自然經歷冒險沉潛,但理論上他們的離家是為了返家,也就是回到都市。雖然我很喜歡這部電影,但理論分析下來會發現導演本身回歸鄉土的旅程中,其實含有相當複雜的意涵、拉扯與陌生。
要談《愛琳娜》不能不談鄉土與鄉土回歸,因為不管是誰都看得出導演帶著滿滿的誠意與刻苦的田調,只為捕捉鄉土社會底層的生活與生命力。他碰觸的是過去他的小說及電影中都十分陌生的議題與角色,毫不扭捏的「要台就台到底」,運用通俗劇、偶像劇的架構,大量善用偶像劇與鄉土劇的硬底子演員,甚至捕捉到真正屬於勞工階級最常聽的聲音:台語廣播劇。雖然誠意不見得能做出好電影,但真誠如林靖傑者,很難不讓人想替他多所維護,宛如寵溺自己的親生骨肉—畢竟《愛琳娜》裡真情流露也同時彰顯導演本身敘事功力的片段,完美地結合了電影語言技巧和最本土的元素語彙,開出了奇異的花朵。
導演企圖彌合這道累積多年的鴻溝,急於在一部作品中說完多年來土地上不同族群的聲音故事,但電影卻在開演約一小時後暴走,各種離題、沒頭沒尾的片段輪番上陣,讓人坐立難安。即使暴走的後半段不乏賺取眼淚之效,卻無法為自己找到容身之處;即使結尾的雨中美景令人心折,卻掩飾不了這次挑戰的力不從心。
這不是一部好電影,但的確有不少令人心醉的魔幻時刻(當然,絕對不包括松鼠那一段⋯⋯)。如果你也過著雙面人生,有一個「原鄉的自我」,在逢年過節面對勞工階級的老家親人時才顯現,但在城市裡力爭上游時隱藏起來,我會說,《愛琳娜》必然會勾動你內心隱藏著的軟弱。
鄉土的血肉,武俠的靈魂
是的,我們家中往往有個「有才華但欠栽培」的父親或母親,往往突發奇想就能做出誰也擋不住的妙事來;我們心中多少藏著晉身上流階級的美麗童話,希望自己是宴會上以優雅姿態驚艷眾人的頂絕角兒;我們身邊總有心腸柔軟又富俠義性格的可靠「魯蛇」;我們總是被那看似完美實則空心的漂亮人兒騙取目光;我們總是幻想自己一覺醒來就能成為解救家庭苦難的成功人士,為家人換取更好的人生⋯⋯
《愛琳娜》幾近大雜燴式地處理了鄉土血肉,每個部分都看得出誠意和認真,但後半段不甘於家庭愛情通俗劇的框架,花去大篇幅處理日治時代的台日苦戀、灣生記憶、都更社運、多元族群等議題,即使劇本上已戮力為其找到合理的穿插框架,實際的執行卻十分有改善空間,導致呈現時顯得突兀、粗糙、草率、不合理。都市女俠的概念十分有趣(但執行破爛),暗示著勞工階級如果要讓自己被看見,只能變得「瘋狂」──這裡不免讓人想起《維多莉亞壹號》的命題,然後看見台版《愛琳娜》的溫柔敦厚,人家拿的是刀,她拿的卻是小提琴!
方杯紅酒的美麗與哀愁
計程車司機俊明和身兼工廠女工及小提琴老師的愛琳,兩人最重要的一段定情戲:學品味階級開紅酒看夜景,紅酒雖然裝在不適合的方型威士忌杯裡,卻在夜景中閃閃發亮──就跟俊明和愛琳一樣,他們一無所有,卻奮力做一個更好的人;他們有無法克服的先天缺陷,讓他們永遠無法成為想像中的「完美上流」(如同這部片的不完整和殘缺),卻能全力召喚出你心中磨滅不掉的光明與美好(如同這部片那些溫柔對待鄉土與角色的魔幻時刻)。我無法給這部電影好評,我能給這部電影的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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