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辰(資深記者)
很多記者對即時新聞很反感,所以會有很多像這篇文章(「即時新聞中的記者夢──來自媒體底層的真心話」)的感嘆。這感嘆和擔憂並沒錯,但似乎鑽進了死巷子,最終還是無解。
麥克魯漢那句老話:「形式決定內容。」科技帶來媒體形式的轉變,於是影響內容的質變,這是即時新聞(問題)的關鍵。這些擔憂與批評都忽略了科技轉變帶來的讀者新需求,所以最終只能訴諸虛無縹緲的道德。
即時新聞,這名詞會有誤導,其實它既不即時,甚至是不是新聞都很難說,它應該是「各種適合行動裝置閱讀的訊息內容」,用這種中性的字眼,或許就不會引來那些不必要的爭論。但為何各報搶作「即時」?讀者也許不知道狀況,但在媒體打混這些年的人,不應該不知道媒體的困境,新聞媒體的(包含電視)競爭對象已不是自由與蘋果tvbs與三立民視的競爭,新聞媒體同時也和teeper、鍵盤大檸檬東森寵物雲在競爭,網路閱讀不像現實世界,屬性有明顯區隔,使用者在網路(尤其是臉書)讀各種訊息,可以輕易在各種類別轉換,界線模糊,競爭慘烈。所以所謂即時新聞也變得輕薄和娛樂化來跟其他非傳統媒體的訊息競爭。
如果沒有即時新聞,以報社來說,每天出刊一次(如果有晚報,算你出刊二次好了),雜誌一週出刊一次,其他空檔時間,你拿什麼給讀者看?於是只好不斷產製各種訊息內容輪播,一天一次,一週一次的訊息已經無法餵養行動裝置的使用者。傳統媒體不做即時新聞,就勢必退出在行動裝置上的訊息競爭。
台灣各大媒體不是搶作即時就是搶做影音,是數位化危機下的求生應變。《紐約時報》的報告曾經提到,媒體面對數位化挑戰,要更進一步建立與讀者的關係,這話講白一點,就是訊息的形式和內容要更符合讀者需要,否則很容易在茫茫訊息海的競爭裡被淘汰掉。我曾經聽過日本有本做旅遊的雜誌非常厲害:掃了內頁的QRCODE,會直接把內容提到的景點與餐廳顯示在你手機的地圖上,但我們的媒體對數位化的想像很淺薄,只有即時和影音,其實應該還要有更多的可能才對。
回到即時這件事上,其實即時新聞的形式是貼近讀者需求,你得讓讀者有東西可讀。這時候,另一個層次的問題是,媒體到底提供了什麼品質的訊息?我也常發一些很垃圾的即時新聞,但偏偏有些垃圾就是有點閱讀。我們如果回到讀者身上,大台北地區的上班族大約花四十分鐘在通勤,通勤的時候在幹嘛?就是滑手機,你覺得這群人在公車上捷運上會想讀什麼內容?會想思考什麼嚴肅的議題嗎?
貼近讀者勢必變得垃圾,你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大眾,網路時代的分眾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分眾。
但讀垃圾的讀者不見得不需要嚴肅的訊息。我曾經發過一則講石油跌價的即時,滿意外的是點閱率比我平常發的阿貓阿狗還要高一點。讀者是一群複雜的組合,需要仔細去算計。你不要以為大眾八卦雜誌只要一直耍低級登色情文就能賣錢,要如何算計大眾,並接近這群人,是一門學問。
大眾讀者並不是一味只接收低級訊息就能滿足的人,他們也有嚴肅閱讀的需求,但這種嚴肅閱讀又有某些侷限。就我濫發即時的經驗裡小小歸納:嚴肅訊息並不能太複雜,或是複雜的事只能用簡化的方式呈現,而這個嚴肅議題是必需跟讀者生活相關的。比如石油價格,讀者會看。緬甸難民與激進佛教,這個就比較難。網路點閱率是很現實的,我們必需承認:大眾讀者天天在靠妖記者不報國際新聞,事實上全台灣最沒國際觀的,也是一樣的這群人。
垃圾是必要之惡,但嚴肅與垃圾之間到底要捉在哪個點上,沒人知道,大家都在試。事實上,網路訊息很矛盾的一點是,某些長篇文章是非常受到歡迎,不得不說UDN的鳴人堂是一個很成功的嘗試,這也是一個重要的方向:網路的影響力不是只有點閱率、轉貼率,還有影響言論方向,這才是媒體最強大的地方。我也很喜歡UDN互動新聞的嚐試,Yahoo也有引用國外的影音,用簡單的動畫解說嚴肅新聞(類似懶人包的概念),這些都是在嚴肅與垃圾之間做的實驗。
做為一個媒體工作者,你可以絕望坐在位子上抱怨即時新聞很垃圾,與當初的理想不符,但你更應該做的是,看清楚媒體的狀況,還有自己的位子能做些什麼。如果我們註定被垃圾淹沒,那乾脆在垃圾堆裡種花。
說雖然是這樣說,但我也要自己打臉,其實做為媒體組織的一小成員,我們通常能做的很少。媒體已是慘業之一,縮編減薪是大趨勢,數位化讓每個人手上的工作變多而瑣碎,我曾跟同事說,我們來做些有趣又有意思的專門登在網路的題目吧,但後來發現,我們已經被每周例行的業務搞得筋疲力盡,根本也沒有力氣花心思在數位化的訊息上。
整體來說,我認為,當下的媒體工作者只是被眼前混亂的瑣事給纏住,便以為絕望。但重要的不是即時新聞即不即時、即時新聞是不是新聞這種道德式的討論,而是透過即時新聞,我們與讀者的生活能建立怎樣的關係?我們要提供怎樣的內容?而這樣的內容又需要多少人力去完成?現有的人力可以做到什麼程度?這是非常需要思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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