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公視國際部經理施悅文：站在《通靈少女》背後，深耕多年的國際推手

撰文／Maple；攝影／莊永鴻

隨著《通靈少女》的熱播，公視開出亮眼收視率，連公視自家的影音平台「+7」都因此知名度水漲船高，甚至一度被流量塞爆，顯現公視聯手 HBO ASIA 的威力確實可觀。

但可能很少人思考到的是，為何 HBO 會選擇公視作為第一部亞洲非英語影集的聯名（co-branding）夥伴呢？公視的戲劇品質台灣觀眾也許熟悉，但對美國電視網 HBO 來說，公視為何能夠成功取得他們的信任，進而開啟合作呢？其實一切的根源，除了《神算》這個令人興奮的故事外，還有幕後的推手：公視國際部。究竟公視國際部的任務是什麼，在這次合作案內如何扮演關鍵推手，讓台灣戲劇成功外銷全球，我們特別深度專訪在合作案中站在第一線的公視國際部經理施悅文，讓她來分享公視耕耘已久的國際影視合製經驗。

從自然紀錄片開始 不斷尋找台灣文化外銷的突破口

施悅文開頭就直言：「在台灣電視環境裡面，公視『國際部』是非常獨特的存在。其他電視台的營運，都是以廣告收益為主，所以基本上顧的都是本土市場。過去電視台即使有『國際組』或『國際部』，通常都是購買外片、影集，基本上的思考都只是由外而內的引進（inbound）。但公視國際部一直是想做外銷（outbound），思考如何讓台灣的影視內容與國際接軌，達到國際水準並向外傳播。就發展軌跡來看，我們第一步是把節目上英文字幕，想辦法出國參賽，讓世界各國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

施悅文的辦公室內，有一面「獎座牆」，除了熟悉的金鐘獎座外，有些熟悉的國際獎項，也有些是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她一一道來：「從柏林影展、亞洲電視獎、美國紐約電視獎、加拿大班福電視獎等等。班福電視獎的重要性，就相當於美國的艾美獎，也拿過動畫獎 ANIMA MOUDI。」從聽過的到沒聽過的，國際部多年來試圖跑遍世界角落，就為了讓台灣的影視產品多一個舞台、多一扇外開的窗口，這面牆就如同國際部默默耕耘的明證。

為什麼如此渴求國際化？施悅文坦言：「一個國家的公共電視代表國家在國際上的形象，所以我們必須讓更多國家看見台灣影視的樣貌、看見台灣的生活映照。同樣重要的是，公視必須肩負起培育人才的責任，台灣市場小、資源有限，要突破既有的天花板，唯一的路就是真正的國際化（internationalize）。」相較於台灣其他電視台的外銷多半鎖定華語市場，施悅文的眼光與視野明顯寬廣許多，她認為公視本來有就有非主流的多元內容，很有機會推到非華語國家去。也因此她多年來馬不停蹄，從亞洲、歐洲到美洲，都有公視參與及合製的足跡，而這些足跡的幕後推手，都是施悅文。

在施悅文的整體藍圖裡，參與國際影視展只是第一步，內容競爭力提高後必須邁向國際化的第二及第三步。她回溯起公視國際合製的歷史：「第二階段就是國際合製，我們最早是 2002 年和 BBC 導演 Nick Upton 合作拍了《Typhoon Island》，因為當時 BBC 生態紀錄片最重要的主事者 Sir David Attenborough 有親友在台灣做自然研究，發現台灣是在自然、生態、地理都很多樣化的島，加上我自己本來就認識 Nick Upton 導演，所以就提案說服 BBC 來拍攝台灣自然特輯，後續也跟 Nick 又合作了《野性蘭嶼》。」施悅文強調，公視的國際合製原則是：「我們絕對不是只做當地協拍（local fixing），而是從企劃階段就進場，在合作過程中互惠合作，也能夠真正學習到國際影視製作的內涵。」策略清楚的施悅文也維持著這條既能展現台灣自然獨特之美、又能有利於紀錄片交流學習的國際合製路線，近期也將與 NHK 有歷史紀錄片的合作，探討亞洲人類起源與遷徙史。

施悅文繼續說：「國際化的第三個階段，就是我們自己主動找到題材，並且自己主動去組成國際合製的團隊。這個策略在國際市場上得到相當大的迴響，也證明這個策略的有效性。近期的重要作品就是《戰浪》，用劇情片的手法拍攝紀錄片，打造出台灣版的『老人與海』。」不僅如此，施悅文也豪氣地分享她的終極目標：「我常常覺得我做國際合製的最終理想目標，就是我心中已經沒有所謂國際合製或不合製，因為每個案子都是為了組出心目中最好的團隊，在組起來自不同地方的成員後，就能達成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雖然公視國際部的重要任務，是希望台灣影視能有打出國際市場的機會，但施悅文也特別提醒：「國際化的背後驅力應該是站在了解多元文化的立場，而不是用一種入侵、從別人那邊拿取什麼的心態。不是單向去思考台灣文化怎麼輸出，這一定是行不通的。在國際合作中，理解是最重要的，認真聆聽彼此的故事過後，有時候很在地的題材，突然就發現其實有跨越國界的普世性，就會有不同地區的團隊同時感到興趣而合作，像是先前我接觸到一位孟加拉後裔想做孟加拉的轉型正義議題，從他家族故事切入，我就發現其實背後的故事跟台灣或其他亞洲國家都有很值得互相借鏡的地方。」

從《神算》看見全球化下的在地化（Local Global）可能

相較於紀錄片的長久國際合製經驗，公視在劇情片上的合作，最知名的是與德國女導演莫妮卡楚特合作的一系列作品，但多限於電視電影。《通靈少女》則是第一次的國際合製影集，可說是在劇情類別上跨出一大步，究竟為什麼施悅文帶《神算》去國際影展、又是《神算》獲得 HBO 的青睞呢？

對施悅文來說，她跑遍國際影視展最重要的從來不是拿獎，而是試圖在國際上建立人脈、醞釀未來國際合製的可能性，同時也實際第一線看見對國外觀眾而言，哪些台灣本土內容能夠吸引他們目光。施悅文笑說：「過去很少人知道我，不但是因為我負責國際事務，也因為我必須讓自己與國內製作保持一段距離，才能比較客觀地去評估究竟哪些作品適合國際市場、我應該要帶出去面見世界。」而她也坦言：「要能夠對外去說服好的國際合作對象，你自己拿出手的內容一定要有關鍵決勝點，策略要很清楚才行。」

《神算》對施悅文來說，就擁有內外兩層重要的決勝點。就外在客觀條件來看，這部短片同時具有在地性與國際性：「現在大家都知道所謂的 local global，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獨特性，才有可能賣到國際市場，跟別人都一樣的作品是沒有優勢的。《神算》就是同時有台灣的宗教宮廟元素，又有少女成長故事的國際架構，所以它先天上符合了這個條件。」施悅文也補充：「而且參與國際影視展的過程中，也等於是讓這個題材不斷試水溫，實際看到國際觀眾的接受度。我印象很深刻，在北歐放映完畢後，就有當地的戲劇總監特地來跟我說：『這個導演真是明日之星，居然可以用類比影像來處理奇幻世界，讓夜晚的宮廟與白天的校園用顏色做出明確的對比，反映出不同主題，而且又適合全家觀賞，既特殊又不會太嚇人。』」

內在的原因，則要回到施悅文本身來找尋：「除了從外在確定它的勝利方程式，另一層當然就是我自己作為製片的眼光。我認為與其問為什麼是《神算》，不如把格局拉高來看，一切都是回到人的才華上。陳和榆是塊璞玉，不只是《神算》題材上有優勢，也包括他本身的可塑性和發展潛能。有一次國際放映，他就跟我說：『其實宮廟就是一個集結各種慾望的場所，因為人來到這裡都是有所求。』那個當下我就感受到他超乎自身年齡的成熟，相信他未來的可塑性非常高。甚至包括他本身的人格特質，他夠開放、能聽得進建議，也有足夠的親和力，所以跟 HBO 及製片方都能建立良好的互信關係，整個案子才能夠順利推動下去。」

施悅文也特別提到，除了題材故事是核心以外，他們的夥伴 IFA 也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公視和新加坡 IFA 從《戰浪》就開始合作，而他們有豐富的美國電視製作經驗，也是 HBO 評估過程中重要的一環。坦白說公視資源有限，台灣市場也小，如果過去我們沒有累積這些國際合作經驗，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跳到跟 HBO 合作，而且是合作品牌（co-branding），這不只是公視的第一次，也是 HBO 第一次跟其他品牌這樣合作。」

施悅文坦言：「HBO 一直最重視的就是自身的品牌價值，所以一開始他們是希望作品純掛 HBO 品牌，但我們堅持談到品牌合作，畢竟這還是台灣團隊的作品，我們一定要參與前期製作，也應該得到應得的能見度，我們不能只是賣版權或協拍，那是無法累積價值的，也是我們要發展『台流』必須很重要的一點。」她也表示：「好在 HBO 跟公視都是不以廣告效益為導向、而是以品牌為導向的電視頻道，我們在意的都是如何做出品質好、符合我們觀眾期待的優質作品，所以目標還是一致，也所以合作才能談成。」

透過這次的國際合製與品牌合作，施悅文語帶自信地說：「我們其實就是想證明台灣導演的想像力並沒有輸，我們要做的就是與國際接軌，讓他們能發光發熱，而這也是公視國際部的熱情所在。台灣不是沒有人才，只是可能因為語言、文化隔閡、工作習慣等等，而阻礙了跟國際接軌的腳步。《通靈少女》是很重要的第一步，讓更多人知道台灣其實有這個實力，這比什麼都重要。有了 HBO 以後，我們也才能再去踏 Netflix、Amazon 等等，這是我們很重要的基石。另一方面，我們也透過這次觸達更多觀眾，進一步去刺激產業，重新思考內容的發展方向。」

未來公視國際部也會持續投入紀錄片與劇情片的國際發展合作，因此施悅文再次強調：「未來倒不用特別去舉是因為哪一部作品才有合作機會，而是去理解這部作品背後有哪些不同元素，才擁有進入國際市場的門票。我們要不斷記住找出自己的文化獨特性，挑戰既新鮮又有普世性的題材，思考哪些是美國人、日本人一定無法做比我們好的內容，才是我們的決勝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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