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鮮浪潮到首部電影計畫:看香港電影圈如何栽出《一念無明》的甜美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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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Pony

第 53 屆金馬獎可謂是香港電影的谷底大翻身,雖前有翁子光《踏血尋梅》的強勢回歸,但其終究僅是一枝獨秀。反而在去年香港電影所開出的成績單,是一個集體翻新的亮眼分數,由銀河映像集結 3 位新導演黃偉傑、許學文、歐文傑,打造三篇章的《樹大招風》榮獲最佳原著劇本及最佳剪輯,亦有黃進憑藉《一念無明》榮獲最佳新導演,更有曾國祥的《七月與安生》,不僅奪下金馬史上第一次女主角雙蛋黃,該片也榮獲 7 項提名。

第 36 屆香港金像獎將在本周舉辦。

甚至回到第 36 屆香港金像獎入圍名單中,光是最佳新導演的入圍也史無前例增至 5 項提名。據統計今年共有 25 位新晉導演作品角逐獎項,而當中獲提名如文偉鴻的《使徒行者》、陳志發的《點五步》、羅耀輝的《幸運是我》、司徒慧焯《脫皮爸爸》等片,皆是香港新晉導演的首部長片作品。然而曾經陷入低潮的香港電影,這次的再次崛起僅只是偶然嗎?事實上非也,成功的背後其實深藏香港電影圈長年的耐心培育,終換來了「十年磨一劍」的甜美果實。

政府的「鮮浪潮」培育計畫

曾有許多人言,九七後的香港電影是否已死亡?或許一部分確實如此,現今的香港電影無法比擬起當時的鼎盛,大型製片廠的倒閉、養育人才的培訓班轉型、投資人移往合拍片市場尋求契機,港產片產量隨之驟減。當過去 8、90 年代的中流砥柱無法再培育新秀承接時,也顯露香港電影低潮的谷底。

在 2003 年,當年 SARS 正盛,香港人也正處於難熬的階段,而當時政府旗下的「香港藝術發展局」為致力推動本地電影創作,發掘/培養更多年輕電影創作人才,時任職藝發局主席的香港導演杜琪峰便發想,於 2005 年籌辦了第一屆「鮮浪潮」短片競賽。

一手催生鮮浪潮的杜琪峰。

然而第一屆的「鮮浪潮」並不太理想,多半由一群導演、編劇、攝影等電影人義務性開班授教,杜琪峰曾言由於課程過於保守,不夠貼身,並無法將真正電影工業與實務面介紹給學生認識。進入到第二年的「鮮浪潮」便開始集中朝導演、編劇的方向去做,透過一對多的手把手教學,從企劃、前期籌備到拍攝至後期製作,每一位導師都盡可能提供學生們所需。為了做好傳承交替,當年杜琪峰不惜大打友情牌,著名編導陳木勝、林超賢、游乃海、邱禮濤、麥兆輝以及陳慶嘉等人,都是該年導師之一。

與台灣短片金穗獎不同,香港鮮浪潮比較傾向於輔導金形式,透過企劃案的繳交入選,輔導金的補助(時至今日一部有 7 萬元港幣補助),加上進行如同工作坊的教學,將電影工業產業鏈過程系列性的傳承給新一代電影人。不僅如此,導師更可以從中挖掘潛力股,甚至透過戲院公開放映,讓更多投資人/老闆邀請新秀進入產業學習/工作。

《樹大招風》可說是去年表現最出色的港片之一。

如於第 2 屆後,杜琪峰便邀請該屆獲獎者歐文傑(《聖誕禮物》獲第 2 屆鮮浪潮大獎及公開組最佳電影獎)與陳學斌(《行行重行行》獲第二屆公開組最佳創意獎)進入銀河映像學習,並集結曾是鮮浪潮的三位導演黃偉傑、許學文、歐文傑,共同創作拍攝 2016 年的《樹大招風》。

鮮浪潮後的遍地開花

有了「鮮浪潮」的開頭,也帶動後續政府系列性的扶植新導演計畫。如從 2013 年由「創意香港」開辦的「首部電影計畫」,便是希望能輔佐這群「鮮浪潮」短片導演或其他有意拍片的新銳們,更易進入首部電影的開發。如獲評審們的獲選肯定則會輔助每部最多 325 萬元(大專組)及 550 萬元(專業組)港幣的資金,並規定須在一年半內製作完成,也會邀請知名導演擔任監製工作。如第 2 屆邱禮濤監製陳哲民的《戀@廣場》,或第 3 屆陳果將監製陳小娟的《淪落人》。而黃進的《一念無明》便是這項計畫的首屆得獎者(第 1 屆補助獎金為 200 萬元港幣),同屆也有陳志發的《點五步》與張經緯的《藍天白雲》。

此外每年一度的香港國際影視展,也是這群新秀導演們的提案機會,為讓「首部電影計畫」的參選者有更多資金注入,創意香港連同香港電影發展局、香港國際電影節協會及香港亞洲電影投結合影視展舉辦「綠燈行動」電影推介會。當中會選取參與「首部電影計畫」的 7 個項目,讓入圍人士有機會於影視展第 3 天進行公開計畫介紹。

另外,同樣由創意香港及電影發展基金合辦的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HAF),在 2000 年開辦後,現已成為亞洲重要的電影融資平台。每年將會選取 25 至 30 部電影計畫,透過世界各地投資人的齊聚,也讓香港和亞洲地區的導演們有洽談的機會。過去舉凡《踏血尋梅》《同班同學》《哪一天我們會飛》皆出自此計畫,加上近年資深影人田啟文和夏雨擔任監製,如 2017 年由甄柏榮、趙善恆執導的《救殭清道夫》,就是由夏雨監製,也同樣出自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原名《屍奔日記》)。

《踏血尋梅》是首部在金像獎  5 項演技獎全拿大滿貫的影片。

其餘如香港藝發局籌辦的「電影製作融資計劃」 或「電影製作資助計劃」,無不都是支持低成本電影(成本低於 1000 萬港幣)及新導演人才的管道,都能顯見香港積極培育新秀所付出的努力。

民間敢於投資的電影產業鏈

儘管上述在香港政府與杜琪峰的輔助下,讓新晉人才有了出頭機會,但始終不能單一撐起電影產業鏈的循環。時至今日,香港電影之所以如此大放異彩,另一最大原因也在於民間的敢於投資。於是,香港電影會因此復甦,我們看到不再只是大製作公司的扶持,如早年的嘉禾、邵氏等,更多的是從本身為演員的電影人,紛紛成立電影公司,且不懼賠錢風險,大膽投資新秀的電影計畫。

曾志偉也是這次《一念無明》的幕後推手之一,更是無酬演出。

首當其衝必須提及曾志偉的慧眼挖掘,現今於香港影壇一展崢嶸的導演們幾乎都是當年他所拉拔的。如在 2003 – 2004 年期間,輔佐了彭浩翔的喜劇《大丈夫》,大投資讓黃精甫拍攝《阿嫂》《江湖》(儘管當年對中國市場的形勢估判錯誤,導致黑幫題材不受市場青睞),或提攜黃修平拍出低成本 DV 長片《當碧咸遇上奧雲》,更隨後拉拔浮沉於編劇圈的郭子健,拍出他首部長片《野.良犬》。

不僅如此,曾志偉也特別看好兩岸三地與鮮浪潮出身的新秀。如於 2008 年令人驚豔的台灣電影《九降風》,便是曾志偉所發起的「一稿三拍」計畫。利用同一個基底故事,攜手兩岸三地的新導演,各自延伸出一部在地電影。因此,從中國韓延的《攤開你的地圖》(後有作品《滾蛋吧!腫瘤君》),到香港麥曦茵的《烈日當空》(同時為《一念無明》監製),至台灣已廣為人知林書宇的《九降風》,這群新導演的起始,便是從曾志偉的新銳計畫出發。

而 2013 年為配合第 56 屆亞太影展(時任主辦方為澳門),為推廣澳門文化,攜手澳門政府與港澳兩地的新導演,合拍一部由七個短片組成的《澳門街》,後於 2016 年在香港分開上映為《Good Take》與《打開我天空》兩部電影。當中的導演們,前有曾國祥《水泥》、黃智亨《囍宴》、黃進《Good Take》、楊龍澄《不一定》、黃精甫《嚇鬼》,後有鍾楚喬《樂兒》、鄭思傑《等》、麥曦茵《青春》、唐家偉《盜亦有導》。

麥曦茵曾出演《DIVA 華麗之後》。

說起《一念無明》的重要功臣之一,也必須提及麥曦茵。除了《烈日當空》的新導演出頭,當年麥曦茵更是受到曾志偉的青睞,進而參與到《大丈夫 2》的編劇。漸漸在執導幾部作品後,麥曦茵也從編導轉為經理人、老闆的角色,更不停栽培香港新生代演員。同時她更傳承自身經驗給予更多新秀,至此於許多獨立導演的片尾感謝名單,都能見麥曦茵名字的出現,不僅如此她也是《一念無明》的監製之一。另一監製趙崇基則從九零年代導演時期回歸教職,也監製多部新導演作品。

除了曾志偉的培育外,如劉德華成立的「映藝娛樂」也不遺餘力,2010 年獲香港金像獎最佳電影的《打擂臺》便是由他公司出品,從郭子健到鄭思傑(今年亦擔任鮮浪潮新導演盧煒麟《今晚打喪屍》的監製),林家棟更為該片監製。而彭浩翔的「正在電影」也陸續迎來曾國祥與尹志文《戀人絮語》、陸以心《同班同學》、關智耀《指甲刀人魔》等基底多年的電影長片。儘管陳可辛北上拍片,但旗下仍提拔新導演,如曾國祥的《七月與安生》和即將上映許宏宇的《喜歡你》,這也就是香港電影圈成功打造的傳承產業鏈。

香港電影的「一念」與「無明」

在第 48 屆金馬獎頒獎典禮上,當劉德華以《桃姐》榮獲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時,他的感言說道:「現在是我們香港電影最低迷的時候,我也希望我們這一群人能撐過去。」也說明香港電影在當時的低谷。而後在 2016 年香港著名演員梁家輝曾於發表了香港電影斷層宣言,他提及斷層本身的主因在於:「他們那一代人當年只顧拍戲賺錢,從沒想過培育下一代接班人的問題」,這就是香港電影的「無明」。


當昔日的港產片主力紛紛投往合拍片市場,找到了如何賺取一桶金的方法,便大量地複製重塑,如王晶賭城系列的不停循環、黃百鳴家有喜事的賀歲片無限複製、大量經典 IP 重新翻拍續集。以為只要大投資就會有大回報,在不顧內容本質下的香港電影也走入了「無新意」的困境。但「無明」的解決方法並不困難,僅只取決在「一念」之間,這「一念」也就是回歸拍電影的初心。

當黃進的《一念無明》僅只用 16 天 200 萬港幣便獲得眾多獎項的肯定,過去如《十年》50 萬港幣的拍攝,或郭子健《野‧良犬》也只用 15 天 300 萬港幣完成電影,更別說許鞍華《天水圍的日與夜》更僅獲得王晶投資的 120 餘萬。始終投資多寡必然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如何敢於投資導演們的好劇本,並鼓勵更多新導演走進業界。曾志偉就曾對香港電影斷層現況表示:「找新導演必然有一定風險,所以我擔任的角色,就是儘量找多些有才華的導演,給予他們機會。而我的責任是找老闆、演員,其餘放心由他們去搞。」

以致曾志偉從《Good Take》便看見黃進的潛力,直至到他首部作品《一念無明》,在知悉僅有 200 萬港幣的資金下,更不惜無酬演出,也找來金燕玲、余文樂等一眾好演員。但黃進《一念無明》的成功並非一蹴可幾,相反也在於電影拍出了現下香港的社會心病,他藉以狂躁精神病的患者,透過劏房的生活環境、周遭的社會閒語,打造一部現代香港的都市寓言。因此,不論在《點五步》回望香港傘運氣焰的信心,或《樹大招風》藉九七回歸焦慮,再次對應一七行政長官改選命運。這群新導演們不再遵循商業市場的喜好,反而回歸現實社會,將電影與生活靠攏,在堅持自己風格之餘,也為香港電影開創出另一條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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