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樸少女的都市情/劫──《台北發的早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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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國影本事十七期
文/粟子
圖/影視聽中心

梁哲夫導演的《台北發的早車》上映於一九六四年,當時台語片雖不復昔日榮景,但尚保有相當的觀眾群,復以主演是當紅的白蘭(飾秀蘭)與陳揚(飾火土),造就這齣純情悲調的經典地位。劇情講述秀蘭、火土是彰化農村的一對青梅竹馬,秀蘭為還亡父欠債,決定赴繁華臺北賺錢,她在同鄉介紹下成為舞女,內心掙扎卻選擇壓抑。火土來訪,見秀蘭濃妝豔抹內心悵然,默默搭臺北發的早車返鄉,秀蘭追逐未果,傷神之際遭舞廳老闆灌醉失身。秀蘭杳無音訊,火土北上尋找,秀蘭坦露心聲後承諾和男友返鄉。老闆得知消息,一面將秀蘭軟禁,一面派人毆傷火土,秀蘭意外刺死老闆後遭毀容,火土失明流落街頭,被判無期徒刑的秀蘭,在移送途中與眼盲的火土再見,一切恍如隔世。

鄉村少女進城的趨黑演進

從羨慕打扮入時的同鄉,到自白有北上謀生的想法,足見秀蘭早已對「上臺北」懷抱憧憬,「為父還債」只是更加強她脫離舒適圈的正當性。乍看是「苦情台語片」裡身不由己女主角的秀蘭,實際上一直(或至少試著)自己作主,對母親與男友的態度,也一向是沒有轉圜的告知而非商量。自殺不成反殺人後、放棄辯護的自白:「我是看破一切的人,是我自己要來的。」在烘托「一步踏錯、一生盡毀」的哀怨氣氛之餘,也符合她一貫自覺自主的獨立性格。

相較秀蘭誤入的黑暗都市,同樣是鄉村少女進城的喜劇歌唱片《桃花江》(1956),則全然是光明互助的一面。暱稱小野貓的活潑村姑和秀蘭,均對城市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但由於引路人是位善良正直的音樂家,不僅未將她的人(青春肉體)、才(歌唱天份)據為己有,反倒出錢出力助她成功。小野貓能夠在保有天真爛漫本性的前提下名利情三收,對比鋃鐺入獄的秀蘭可謂天差地遠。唯就女性的自我成長與角色塑造的立體度而言,後者「由純入濁」的跌宕歷程與心境轉折,更顯深刻真實。

眼盲還是眼不見為淨

「漂亮」是秀蘭得以在臺北立足的唯一利器,她因此成為紅牌舞女,也因此遭覬覦失身。諷刺的是,當秀蘭為爭取自由而刺殺老闆的同時,也被硫酸奪去美貌。自述變成「鬼婆」的她,再見男友不免自慚形穢,未料失明的火土在觸摸傷口後仍說出一番至情至性的告白,一舉將純愛氛圍推至高峰!

別於傳統男性的刻板角色,火土純樸靦腆、性情溫和,亦無大男子主義,放在今日,就是不折不扣的草食暖男。他不想女友隻身北上,但見對方心意已決,只是面露苦澀地吹笛道別。對秀蘭的愛,也未因她做舞女、失貞潔而打折,那麼,如果沒有被毆成盲,見到面目全非的愛侶,火土是否還能深情起誓「不管妳的臉變得怎樣,我也是愛妳」?這道難題,或許可從徐訏原著改編的文藝片《盲戀》(1956)獲得啟示。

《盲戀》描述其貌不揚但滿腹經綸的醜男,愛上一位貌美如花的盲女,兩人興趣相投、心靈相通。婚後,盲女有望復明,別於丈夫的憂心,妻子對這份「心靈之愛」信心滿滿。然而,當盲女真正眼見為憑,巨大落差卻令她痛苦萬分,無法接受膚淺的自己(打從生理排斥醜陋的丈夫),以致不堪身心折磨自戕。《盲戀》寫實反映「顏值」對愛情的重要,如此赤裸的人性挑戰,是純愛電影不敢觸及的禁區,而這正好解釋火土「非盲不可」的宿命。

臺北是很危險的

本片以一幅醜陋女子的肖像畫揭開序幕,由畫家娓娓道出模特兒的都市夢魘。其實,畫家與秀蘭僅有兩面之緣,頭一次是她在鄉村青春正茂,尾一次是她在獄中萬念俱灰。做為偶然目睹悲劇的旁觀者,畫家的嘆息也象徵著社會的良心。類似手法同樣見於左翼電影《桃李劫》(1934),男主角陶建平本是心懷鴻鵠大志的畢業生,卻因入社會後不願同流合污而屢屢失業,甚至為籌措妻子的醫藥費犯襲警重罪被捕。故事開頭,校長從報紙得知曾經品學兼優的高材生淪為死囚,趕在行刑前見最後一面,再以倒敘法回顧他畢業後的遭遇。最終,面如死灰的建平被帶往刑場,他神采飛揚的畢業照也自校長手中滑落……。

《台北發的早車》與《桃李劫》皆是由單純環境(鄉村/學校)墮入複雜染缸(都市/社會)的血淚史,再藉由社會賢達(畫家/校長)的憐憫視角,引出造成悲劇的反思。平心而論,主角遭遇實屬戲劇化的特例,但只有透過極具衝擊性的劇情,才更加突顯讚頌淳樸與打破都市幻想的寓意。

心懷「都市情」的秀蘭遭逢「都市劫」, 讓自己失去美貌與自由,亦間接令男友喪失視力、母親斷送性命。儘管彰化與臺北只是一張車票的距離,對秀蘭卻是無法回頭的單行道,「絕對不會做壞事」的承諾與「被判無期徒刑」的結局,揭示她將與心中的「白蓮花」(故鄉與男友)永別的命運。


台北發的早車

1964∣97min∣黑白∣劇情片∣台語∣2019數位修復

導演:梁哲夫

本片乃標準「苦情台語片」:主角受命運擺弄、歷經悲歡離合,劇情高度戲劇化與傷感化,充滿了偶然的巧合與意外的轉折,賺人熱淚。正如十九世紀歐美多部以女性為主角和書名之寫實主義小說,皆以女人的悲劇經歷來反映現代社會的殘酷及變遷(如《娜娜》、《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嘉莉妹妹》等),本片也以「一位女仕的畫像」的敘事架構,藉二張肖像畫訴說她的遭遇,描述臺灣五○年代「以農養工」,六○年代農村人口開始移入城市的「都市化」現象,與此一現象對於臺灣社會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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