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光影的守護者 專訪國影中心放映師葉聰利、楊杰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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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轉載自《國影本事》五期
文/王振愷
圖片/影視聽中心


曾經來到過國家電影中心追專題影展的影迷朋友絕對不陌生,四樓深處有間小而美的放映室,從前身為電影資料館時期,這間放映室就伴隨不同世代的影迷,許多導演的作品在未上映前也常會選擇在此做試片。本期的「國影打卡中」單元,邀請始終站在光亮的觀眾席背後,卻掌握著放映室全局,宛如守護者角色的放映師,跟我們分享暗室裡頭關於光影的大小事。此次專訪國家電影中心中曾任與現任的放映師,分別是曾於一九九九年到二〇一四年在放映室工作,現在於樹林片庫工作的葉聰利先生,以及曾在片庫做整飭工作,從二〇一四年來到放映室的楊杰麟先生,兩人在成為放映師前都沒有相關經驗,靠的是前一任同事的交接與教導,如一九九八年的《新天堂樂園》中艾費多與多多間經驗傳承的情誼,傳統膠卷放映的基本技能與知識約需花一禮拜到三個月的時間養成,而後需要靠自己去摸索,熟能生巧。

放映師葉聰利

放映之前

在國影中心,觀眾如果要想看到一部卅五毫米膠卷在眼前播映,其實可是得經歷一番「原片覺醒」的流程喔:卅五毫米影片在到達放映地點之前,照例必須至少提早兩、三個月向片庫典藏修復組(編按:2020年現已改制為典藏組)提出申請,依照資料租借表格填寫各項詳細資料,包括放映用途、放映地點、放映時間、片名、規格、典藏編號、媒材種類、排架號等,等待完成申請流程後,典藏片庫人員便會收到資料租借申請表,影片整飭人員會依照所需求之物件,展開一連串的「覺醒」過程。

在膠卷存放的庫房中,每部影片依其材質都有適合的保存溫溼度,如果一開始就是準備使用從冷凍庫取出的膠卷,就必須讓膠卷先進到回溫庫中三天,讓影片慢慢由攝氏零度低溫,以階梯式回溫方式緩升、「覺醒」至攝氏十八至二十度的常溫狀態。接著再讓影片離開典藏庫房,進入整飭室接受出庫檢查,而這一項動作就是要避免貿然讓影片載體離開低溫庫房,冷熱空氣交會時,會在溫溼度上產生劇烈變化,形成水珠露點,避免膠片與藥膜面必須產生化學式不可逆的受損。影片覺醒後,便可以為影片開始進行初級的外觀清潔、片盒更換、順片、檢視材質、色彩、齒孔、聲音、影片時間長度計算等,依序而進,完成檢查。最後還需做雙重確認,讓編號與盒內物件一致後,裝箱打包,才能正式出庫。透過貨運公司送達國影中心的放映師手上,這才開始影片第二階段的覺醒之旅。

運送到放映室後,膠卷便會在放映師的手上呈現備戰狀態,他會再次對影片進行放映前檢查,先從肉眼觀察膠卷的材質狀態,並確認每一本的頭、尾,畫面比例、字幕、色彩,也檢查齒孔是否受損需要修補,同時也確認拷貝本數順序,之後便可開始做測試放映,調整畫面位置、焦距、比例、亮度、確認音量等。這一切準備只因為膠卷放映機是以齒輪抓勾拉動膠片,是單向往前收卷式的,完全無法倒帶,因此前置作業必須非常謹慎仔細。最後放映師在這一切就緒後,才能開門迎接觀眾的入座觀影賞片。

放映師楊杰麟

放映室的風景

二十多年來,國影中心的放映室經歷過幾次整修才形成目前的使用狀態,雖受限於樓板高度偏低、挑高不夠、觀眾席前後落差不足阻擋觀影視線等先天條件不足的問題,卻也依然算得上是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多功能放映室。除卻放映,舉凡各項講座會議,都是國影中心的好幫手,而在擁擠的放映室裡,為有效利用空間,一台數位放映機,與各兩台的卅五毫米膠卷放映機與十六毫米放映機,五台並排,並在機台底座改裝為可移動式的推軌,讓三種放映方式都能有良好的投射呈現。在以前,只要是一般老戲院,放映室與觀眾席間有一道放映牆,只靠三到四個孔洞作為聯繫,一組是投影用、一組是讓放映師可以觀看觀眾席的狀況與投射靜態廣告片之用。而現代化的國影中心放映室則將孔洞轉換為一整片長型隔音玻璃,讓放映機的機動性更有彈性,觀眾也能偶爾好奇往後望,跟放映師打招呼。

放映師的工作時常是孤獨,但卻又是放映室中掌握全局的人,因為只要前台銀幕上的影片一有差錯,所有觀眾的目光就會隨即移向放映室,成為觀眾期待的焦點,而放映師除了必須專注放映工作外,其實還得不時關心觀眾的安全,避免有人在黑暗中走動摔倒,前台的任何動靜也必須馬上應變,務使觀眾能愉快的觀影。其實後台的放映與前台觀眾的反應是連體共感的,觀眾對影片的反應和入座人數多寡,有時也會決定放映現場的氛圍,人一多放映時就會比較起勁,成就感也會更不一樣。另外除了放映業務,國影中心的放映師也是管理放映室場地、器材租借、相關機械維護的人,雖不至萬能,倒也勉強可以做做簡單的保養與故障維修。由於電影中心逐漸在擴編轉型,放映室更常轉換功能成為幫小朋友做電影教育推廣的「電影教室」,著眼未來,膠卷放映這項傳統技術相信也將成為影像文化與教育的傳承重點。

放映記憶

葉聰利談到印象深刻的放映經驗,二〇一四年搭配聯邦影業六十週年回顧展在紀州庵文學森林所舉辦露天電影院最具有挑戰性,當時放映的是一九六七年由胡金銓導演的《龍門客棧》。戶外放映對於放映師來說就是將所有功夫都派上用場的時刻,因為整台卅五毫米的放映機與放映銀幕必須搬到現場,完全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從檢查、組裝到放映都必須對流程有非常詳盡的熟悉度,而所有本來在後台的細節全都攤在觀眾的眼前,因此臨場反應也非常重要,除了放映還必須兼當解說員角色,這樣熱鬧的氛圍也不同於放映室,更重要的是,還好當天老天爺賞臉,讓整場放映活動順利完成。

當然,他也曾遇到過很災難性的放映經驗,一次是坪林某小學的班級申請借用電影教室,觀看一九八九年的館藏拷貝《魯冰花》一片,但因拷貝狀況不甚理想,正當小朋友隨著劇情掉淚時,發生了斷片的插曲,還好老師臨機應變,像這樣傳統放映有可能發生狀況機會教育告訴學生,順便將膠卷的知識教育給他們,完成這次有驚無險的放映活動。

膠卷機器

膠卷vs數位

在擔任放映師前,楊先生與葉先生兩人都曾在典藏片庫有過工作經驗,這個經驗讓他們對於膠卷材質與影像放映都有相對較高的敏感度,也更加對膠卷有著一份感情,提及數位與膠卷的比較,兩人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膠卷具有其不可取代的物理性,在正式放映前其實已經能透過膠片上的影格隱約窺見影像,影像放映上也較為完整與流暢,顏色也較為柔和;數位影像會有點狀、漸進的感覺,顏色相對銳利與飽和,但最後結論兩位一致認同膠卷放映品質勝過數位,而在與放映機器工作相處的過程中,不同於數位的精準冷靜,膠卷放映機彷彿是有生命、有靈魂,有溫度的朋友,不時會出考題給放映師,也像是個幽默的朋友,心情不好時用齒輪馬達的轉動聲,不停的低聲呢喃安慰著你;或者滑個片,重新提振起危機處理的精神。

放映是電影生命的最後一道流程,放映師也總是秉持著專業,在放映前第一個到,放映結束後最後一個走,但放映師這個職業卻也往往被人忽視與遺忘,葉先生就提到他總會堅持將所有演職員表全部放完,以表示對於電影及其幕後人員的尊重,也呼應二〇一四年紀錄片《再見了,菲林》所提到臺灣電影院面臨膠卷改為數位放映的關鍵二〇一二年、一三年時,身旁有許多放映師因此失業,卻未受到電影院業者應當的尊重,傳統放映師在數位的浪潮襲擊下成為時代的犧牲者。

當眾多的院線戲院放映規格從膠卷走向數位,國影中心的放映室則將兩者並行,並致力推廣膠卷典藏與放映,希望將膠卷放映的美好與技術能夠傳承下去,在未來新莊的國影中心的放映室將升格為「廳」,並會有一大一小的兩廳格局,讓不同的影展活動能夠在其舉辦,甚至能有電影首映盛會的舞台格局設計,放映師也將就其專業參與規劃,值得期待與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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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是我國唯一典藏影視聽資產專責行政法人機構,以強化影視聽資產典藏研究修復推廣、實現資產公共化任務為宗旨。為「國際電影資料館聯盟」(FIAF)正式會員,前身為財團法人「國家電影中心」及「國家電影資料館」,成立迄今已逾四十年。在14座片庫中典藏計有電影膠片約2萬部、影視聽文物逾20萬件,自2008年起開始數位修復業務,至2019年高階數位掃描171部,合作修復42部,自主修復8部電影。致力於透過數位修復技術搶救保存影音檔案,以影視聽媒介保存記憶、典藏歷史。除以推動與保存臺灣電影藝術文化為首要目標,為建立台灣電影面向國際市場橋梁,國影中心自104年起,將積極扮演海外市場推動使者、溝通者等角色,協助台灣電影、紀錄片作品國際行銷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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