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史提夫‧卡普蘭 / 譯者: 呂繼先
有很多人能教你很多關於提案的事情,不過我自己沒辦法。擁有這個技能是件非常棒的事。我朋友麥可侯奇(Michael Hauge)為此寫了一本書,叫做《六十秒內把故事賣出去》(Selling Your Story in 60 Seconds)。書名就是再經典也不過的電梯簡報(Elevator Speech)。沒錯吧?你走進電梯,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剛好也搭同一台電梯,六十秒後你人抵達十五樓,也賣出了自己的潛力劇本(spec screenplay)。我自己很不擅長電梯簡報,我所能做的最好的電梯簡報就只有「麻煩幫我按一下二樓,謝謝。」
不過我相信,你最好能把前提想成一項工具,一項刺激你的想像的工具。
我自己是個漫畫宅,對此就算我不想承認也沒辦法。當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我開始接觸到漫威漫畫(Marvel Comics),而當時的漫威漫畫讓我大開眼界。在此之前不知為什麼,只要你是超級英雄,你單純就是個好人。你永遠都會去做好事,你永遠會對抗邪惡,你會有好表現,如此這般。
於是當我讀到第一回《蜘蛛人》漫畫的時候,我整個人大為震撼。漫威有著不那麼,嗯,英雄的英雄。我是說,他們不太算是英雄。是沒錯,他們還是會對抗壞人,但他們就只是平凡人遇到某些事情,並單純在調適這些事情的影響。拿《蜘蛛人》來說好了,在漫畫裡頭,彼得帕克就只是個生性內向的高中生,被照過輻射的蜘蛛咬到,因此有了超能力。這件事有可能發生嗎?(提示:不管你參加多少次漫畫展,答案仍舊是不可能。)如果你被照過輻射的蜘蛛咬了,你的皮膚可能會紅腫,也有可能會發炎,但不好意思,你還是不會有超能力。
但假如你真的獲得超能力了呢?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漫威了不起的地方,便在於他們意識到,就算你有了超能力,你依舊是名生性內向的高中生。你還是會在找工作時遇到困難,你還是會在追女生時遇到困難,就只是多了蜘蛛的超級力量而已。
訴說著真相的謊言
喜劇前提(Comic Premise)本身是個謊言,它想像出一個不可能或難以置信的世界,或許它永遠不會發生,但萬一發生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前提本身越好,故事便越能夠在你的想像裡頭自己接著寫下去。
舉例來說,有一次我在迪士尼辦工作坊,我的談話對象是一群動畫師。諷刺的是,動畫師往往也是最沒有動靜的聽眾,他們一般而言都是內向的藝術家或電腦天才,要他們有反應相當困難。於是呢,我會在課堂一開始的時候試著讓他們跟我說話,幫他們先暖暖身。有一天我問他們:「你們最近在做什麼?」他們回說:「我們正在幫一部叫做《超人特攻隊》(Incredibles)的作品收尾。」我問他們:「故事講什麼?」「嗯……」他們回答:「故事是超級英雄一家人,因為超級英雄被法律禁止了,所以他們沒辦法繼續下去,得去找正經的工作。」
就像我說的,我是個漫畫宅,所以我愛死這個前提了。我回答說:「我的天啊,這聽起來超棒的!所以是不是有他們當超級英雄的戲、他們得在辦公室工作的戲,以及他們一家人得團結起來對抗敵人只是彼此都有超能力的戲?」我就這樣嘮嘮叨叨地說出了電影裡三分之一的戲,不是因為我是天才,而是因為這個想法本身是如此地吸引人,以至於我開始看見戲和角色出現在我的想像裡。前提越好,故事越能夠在你的腦海裡頭自己接著寫下去,真正是貨真價實引爆你的想像力。
上述內容的其中一個例子來自幾年前我辦的某次工作坊。在這個工作坊裡,我們把參與者分成好幾個小組,每一組都得想出自己的喜劇前提。前提得要:
一、找出主角;
二、點出問題或衝突;
三、用一至兩句話,闡明劇情前提;
四、如果前提本身就能讓人發笑,那當然是越好笑越好,但這並非必要條件。
工作坊裡的其中一組想出了以下前提:「一支輸到脫褲的大學足球隊發現,他們唯一能夠獲勝的方式,便是讓宅男們……有砲打。」短暫停頓之後,房間裡開始傳來陣陣偷笑。接下來我問了一個再簡單也不過的問題:這部電影裡可能會有哪些戲?」幾乎是同一時間,現場觀眾開始喊出一連串可能的場景:勝利的蒙太奇、慘敗的蒙太奇、協助宅男為約會做準備、兄弟會派對、幫宅男約妓女沒想到結果慘不忍睹、宅男變得有型,有型到簡直不像學生,搞得球隊得要去找新的宅男……就這樣持續下去。
或許你不會想看這部電影,或許工作坊的觀眾不會想看這部電影,但重點是,沒有人會為寫作瓶頸所苦,一想到「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就動彈不得。我們已經有了足以定下整部電影大綱的戲和橋段,前後也不過就只花了五分鐘。
電影裡可能會有哪些角色?宅男、足球隊上的四分衛、四分衛的好朋友、個子高大的線衛、速度飛快的接球員、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教練,以及一名啦啦隊員。注意喔,是啦啦隊員,不是整支啦啦隊,畢竟我們不想要有成打一模一樣的角色。如果我讀的劇本裡出現了四十五個有台詞的角色,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這其中必定有什麼錯誤。這正是義大利即興喜劇教我們的──你可以用有限的卡司,訴說一整個宇宙的故事。或許啦啦隊員也是教練的女兒,畢竟義大利即興喜劇也教導我們,喜劇是一個封閉的宇宙。第一幕那位在街上遊蕩的老人,永遠會在第五幕被發現是孤兒的父親──這是一個封閉的、彼此相連的宇宙。劇團裡就只有八至十二名演員,每個角色都得要以某種方式相連。他們不能有一個沒事晃進來講個兩句台詞的角色,義大利即興喜劇不是這樣運作的。他們沒有選角中心(central casting),你沒辦法隨便找街上的咖啡師進來,演個兩分鐘之後離開就好。
你覺得這是誰的故事?你可能會覺得是宅男的,但在我看來,就某方面來說這是四分衛的故事。是這樣的,啦啦隊員是四分衛的夢中情人,但她也是為了贏得重大比賽,宅男得要上床的對象。四分衛該怎麼做,他要讓自己的夢中情人出賣肉體,還是讓自己的隊友失望?
喜劇前提能夠成為與創作者惡夢(寫作瓶頸,以及隨著瓶頸而來的空白螢幕或紙張)相抗衡的強大反作用力。重點是,只要你遵循幾個簡單的準則,好的前提有著自己接著寫下去,並以各種不同方式發展的能力和潛能:
一旦前提建立完成,你就不能再說另一個謊。
你可以說一個大謊,但在此之後你得要誠實、自然、真誠地發展你的故事。《飛進未來》要求我們相信小男孩會一夜之間變成大人,但在此之後敘事便真誠地往下走,不再說任何謊;《今天暫時停止》的前提是同一天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這有可能會發生嗎?不可能。但是假如它真的發生了,故事裡其他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出自此謊言然後真誠地發展下去。
在迪士尼動畫《四眼天雞》(Chicken Little)裡,一隻人型小雞告訴鎮民天要塌下來了,造成他與父親之間產生摩擦,並在小朋友最不想要感到難為情的生命階段(國中)招來羞辱。電影的高潮結在一場關鍵棒球比賽,此時我們的主角四眼天雞打出了一支全壘打、拿下比賽勝利,並在父親眼中洗刷了自己的形象,故事結束。只是故事並沒有真的結束,因為這只是半部電影而已。電影的另一半與外星人入侵有關,但跟我們過去一小時所看的故事並不是特別有連結。兩個謊言、兩個前提,造就一部不成功的電影。前提是你唯一可以說謊的時刻,在此之後你就得要透過角色,讓故事自然發展下去。
- 所有的行為都是基於角色,從前提誠實並自然地往下發展。
在《飛進未來》裡頭,小男孩需要協助,一開始先找上他母親,之後再找他最好的朋友。接著,他和他最好的朋友試著要找出算命機的下落,市府員工告訴他們,處理他們的請求需要一個月,於是好朋友從家人那裡偷了點錢,讓小男孩能找間廉價旅店住下來,挨過三十天時間。所有自前提衍生而來的行為皆是基於角色需求,基於怎樣對他們來說才算「獲勝」,而非「如果如此這般……不是很好笑嗎?」
- 角色的出現必定是基於需求和主題。
- 前提是引擎,主題則是方向盤。
假如你寫了一對情侶在餐廳用餐,你就會需要一位服務生。在《今天暫時停止》裡頭,你有主角菲爾,你有愛的天使麗塔,為什麼還會有攝影師唐恩?因為如果唐恩不在,這個畫面就會變得非常糟,沒有人能拿攝影機,攝影機只能擺在地上,唐恩的出現便是基於需求。在《今天暫時停止》裡頭,整部電影實際上只有另外一名角色,那就是小鎮本身,所有其他的鎮民都是因為主題才出現。
《今天暫時停止》的主題是什麼?很多人會把主題想成訊息或格言,諸如「愛能戰勝一切」之類的。對我來說,這比較像是明信片:「愛能戰勝一切,真希望你人在我身邊。」對我來說,表達主題最好的方式便是疑問句。《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講的並不是「愛能戰勝一切」,而是提出一個問題:「愛的本質是什麼?」並得到真愛永存這樣一個答案。
- 角色決定事件與結構,事件與結構不應使喚角色。
《今天暫時停止》的提問是:「你要怎樣在這世界上做一個好人(Mensch)?」「好人」這個詞在這裡是用意第緒語形容,意味著正直的人,善良的人。你要怎樣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善良的人?假如這是電影提出的問題,那麼它就必須提供菲爾一個讓他能成為善良的人的世界──那便是旁蘇托尼這個鎮與鎮上民眾。你知道哪些人沒出現在《今天暫時停止》裡嗎?美國總統沒出現,因為電影跟政治一點關係也沒有;菲爾的媽媽沒出現,因為電影的主題與家庭無關。史蒂芬妮也沒出現。就算你看過這部電影,你可能也不記得史蒂芬妮。在某個網路上流傳的電影版本裡,有著史蒂芬妮的身影。片商一度想知道片中神奇事件是怎樣發生的,於是在第二版的劇本裡,編劇丹尼魯賓(Danny Rubin)和哈羅德雷米斯想出了史蒂芬妮這個角色,她是個在匹茲堡電視台工作的女孩,菲爾跟她上過床之後甩了她。而當沉迷於碟仙和水晶球的史蒂芬妮對菲爾感到憤怒,她便在菲爾身上下詛咒。但假如你把史蒂芬妮放進劇本裡會發生什麼事?這會怎樣改變電影的主題?假如史蒂芬妮成了電影的催化劑,當一名被拋棄的、手持碟仙的新世紀女巫在你身上下咒,電影的主題就從如何做一個善良的人,變成如何當一個更好的男友。當電影加入了錯誤的角色,主題乃至電影本身便會受到干擾和減損。
警語
有可能把一對年輕男女坐在公園長椅上聊天兩小時,寫成一部精彩至極的爆笑喜劇嗎?當然有,只是要寫得好非常困難。在某個階段,你還是有可能會落入我聽太多人說過的所謂寫作瓶頸裡無法脫身(好吧,我得承認:我自己也不只是聽過而已)。不過也別氣餒,一個出色的喜劇前提能讓故事與其可能性在你的想像裡頭綻放──彷彿創作上的大霹靂(Big Bang)一樣。當故事在你腦海裡開展,你便會迫不及待地渴望將它寫下來,而當你跟你朋友說這件事,他們也會因為故事裡層出不窮的可能性而感到興奮。
在你說完最初那個謊之後,你不需要為了發明喜劇片段而勞心勞力或絞盡腦汁,假如角色夠像人,夠像「非英雄」──一如我們所有人一樣充滿瑕疵、跌跌撞撞,但不管跌倒多少次都會試著爬起來──喜劇便會自然而然地發生。
本文摘錄自《超棒喜劇這樣寫:好萊塢喜劇教父編劇技藝大解密》。作者: 史提夫‧卡普蘭 / 譯者: 呂繼先 /
出版社:鏡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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