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臉龐露出毫無感情的冷酷神情,鮮血濺上了身也不為所動,反而因此露出滿足的笑容;看著眼前非常理的矛盾與對比不斷上演,卻又難以逃離;分不清自己是想要奪門而出,抑或是明明想閉上眼睛,卻因盼著釐清謎題的真相只好死撐的心情。種種弔詭又異樣的矛盾感,欲尖叫卻又難以發聲的情緒,可說是在觀看「致鬱系」作品時的最經典寫照。這份心理活動亦可以原封不動地套用在電影《百合心》的觀影過程中。
電影《百合心》改編自推理作家沼田真帆香留的同名小說,可說是「致鬱系」代表性作品之一。所謂的致鬱系,指的是與「治癒」的概念相反,作品本身通常會有一些讓人不捨、不忍、甚至不太舒服的情節,觀眾/讀者看完後,總不由自主地陷入憂愁與苦悶中,難以宣洩出負面情緒。如果說閱讀、觀看作為一種娛樂與放鬆,為什麼「致鬱系」作品還會在近期大受歡迎呢?因為這些故事往往點出了不能大聲說、不敢說出口,卻又可能真實存在的人心黑暗面。哪怕既不討喜又吝於給人希望之光,卻因為一針見血地直指痛點,反而不自覺感到痛快,使得內心不安的騷動有了倚靠。人們很難會對致鬱系作品做出「好看/難看」的評價,因為心靈的衝擊佔去了更多感知。
《百合心》的故事內容描述一位經營著咖啡店的青年亮介(松坂桃李 飾),平穩生活突然有一天被硬生生打亂,因為一手拉拔他長大的父親被診斷出時日無多,未婚妻千繪(清野菜名 飾)又在此時消失蹤影,讓他遭受了雙重打擊。亮介回到父親獨居的老家,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寫上「百合心」為標題的筆記本,書中是一位名叫美紗子(吉高由里子 飾)的女子之自述。密密麻麻的文字裡,描寫的竟然是殘酷的殺人告白。看得直冒冷汗的亮介,既驚訝於父親為何握有這樣的手記,又無法克制自己想要繼續往下讀的慾望。除了美紗子晦暗的心境、殺人犯行之外,內容也記錄下她與命運般的男子洋介(松山研一 飾)相遇、相愛的柔情。究竟手記寫下的經歷是真是假?美紗子是誰?未婚妻千繪又身在何處?種種謎團,如深陷迷霧般難解。
故事以「美紗子」的自述在推動劇情,字裡行間不帶任何的私人情緒,平淡地闡述一種毫無動機的「惡」。殺人沒有動機,對正統的推理故事來說,就像是先天不足的致命點,而將動機歸咎於心理問題的安排,也許無法說服所有的觀眾。不過在《百合心》當中,無跡可尋的犯行,讓人更摸不著頭緒,所有人都可能成為受害者,身邊的人也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奪走性命,甚至身邊的人其實就是「死神」本身也說不定。懸心的緊張感在整部片中始終都蔓延著,這份騷動的氣氛掌握得相當有趣。
不過情緒一轉,當美紗子遇見了洋介時,劇情硬生生地被扭轉成一段互相依偎、互相需要、互相陪伴的愛情故事時,又讓觀眾冒出了更多不安的疑問了。殺人魔能不能感受到「愛」?有沒有「愛」與「被愛」的資格?又要怎麼去愛?每一個問題都難以解答,又或者必須增加條件——當事者願意「認罪」嗎?她「懺悔」了嗎?有「贖罪」了嗎?能有「改過向善」的資格嗎?又值得被原諒嗎?如果故事僅是描述一份純然的惡,也許就單純許多,但增添上扭曲的愛時,那些閃閃發亮的戀愛情愫,只讓人更加不知所措了。觀眾如何去處理這些複雜的情緒,也成為面對《百合心》時特別的觀影經驗。
《百合心》的題材設定與處理方式,必然會成為一部毀譽參半的作品。少走一步讓人不知所云,多走一步就浮誇失控,但最好的安排,就是選擇由吉高由里子來擔任女主角。吉高由里子雖然近年來在參與的《東京白日夢女》(2017年)、《花子與安妮》(2014年)、《神探伽利略》(2013年)等作品中,以較時尚、清新或率直的角色為主,但回歸到甫踏近演藝圈時的吉高由里子,在《紀子出租中》(2006年)、《蛇信與舌環》(2008年)、日劇《愛情洗牌》(2009年)中,始終都像是遊走在生與死的灰色地帶一般,飄浮而空靈、帶著「痛感」的存在。這次在《百合心》裡,除了延續當初那份演出的質感外,抽離掉更多感情、添增進更多內斂的情緒,以至於在橋上那場與松山研一最重要的對手戲時爆發出更多力量,也讓觀眾對「美紗子」這個角色的想法更矛盾也更複雜,既無法認同,也難以全盤否定。
所謂的「百合心」(ユリゴコロ,yu-ri-go-ko-ro),其實是美紗子小時候被母親帶去看心理醫生時,醫生在解釋診斷結果時提到了:「這孩子缺乏『百合心』」。年幼的美紗子為了填補這份失落,才不斷地尋找東西來代替「百合心」,後來她得出的答案是用別的生命的死亡來彌補生存的空虛。雖然長大後她發現所謂的百合心並不存在,只是當時聽錯了而已,醫生想說的其實是缺乏著「依靠」(よりどころ,yo-ri-do-ko-ro)的心理,但美紗子並未導正這項錯誤,因為「百合心」已成為專屬她一人獨一無二的存在,她從中獲得了滿足。一開始就弄「錯」的,到底是發音、字彙還是人生呢?也成為《百合心》在最初就埋下的,最荒謬也最無奈的言外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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