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橘貓
蕭邦夜曲是一抹清脆的陰影,如死神腳步逼近,盤旋在電影的開場,勾勒出故事的形貌。事業有成的銀行家戴維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失去妻子,一切發生得太快,意想不到的悲傷原本應該要像狂風暴雨般湧現,主宰情緒與心智,但他的心思卻出乎意料地平靜,像一潭沒有波瀾的湖水。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他無法感受悲傷。
在驟變的生活中,戴維斯無法同理周遭的悲傷氛圍,他像是從沉睡中甦醒,卻又彷彿從未入眠,他的行為舉止漸漸變得怪異,既沒有辦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也沒有辦法滿足周遭親友對他的期待。於是,他必須開始停下來思考一個問題:在整起悲劇發生之前,生命是否早就已經在無形中失去秩序,而自己卻從未察覺?
要用甚麼樣的角度去感受《崩壞人生》( Demolition )呢?故事主角戴維斯雖承受喪妻之痛,但電影卻不以傷痛為主題,反而是藉由傷痛,來引出對生命的質疑與困惑。彷彿看透離別的苦難,電影的角度不以「分離」為核心,而是將聚光燈打回到尚在人世的主角身上。離別是兩個人的事,但在告別之前,他需要花更多時間審視自己的人生,才能真正瞭解離別的意義。
加拿大導演尚馬克瓦利( Jean-Marc Vallée )擅長以悲劇審視角色的生命歷程,近期作品《藥命俱樂部》( Dallas Buyers Club )和《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 Wild )都讓電影中的主角在悲劇遭遇中檢視生命,發掘悲劇之於人生的價值。《崩壞人生》同樣以悲劇為引信,試圖點燃主角心中對於生命的困惑,也正因為如此,觀眾跟主角一同踏上的旅程中,不會只有私密的回憶,更包括了在每個人心中對「失序」的警醒。
不能理解擁有的價值,自然無法感受失去的痛苦。在悲劇之後,戴維斯試圖感受悲傷,卻意外發現過去回憶的點點滴滴像是破碎的拼圖,他試圖重新組合,卻找不到應有的秩序,從旁人的角度看來,戴維斯越來越不近人情,妻子的死亡反倒斷開了他心靈的枷鎖,他開始試圖尋找答案,分解一切,嘗試重新拼湊出完整的自己。
傑克葛倫霍( Jake Gyllenhaal )近幾年來佳作不斷,在電影《雙面危敵》( Enemy )中,他與自己對戲,將小人物的苟且發揮得淋漓盡致,演繹出在良心與慾望之間的無盡掙扎;一轉眼,他又在《獨家腥聞》( Nightcrawler )中,演出令人膽顫心驚的自由記者,嗜血地追求人生目標,在過程中不擇手段,更絲毫不壓抑心中的惡魔。葛倫霍的演技收放自如,情緒的爆發力強,如同一隻猛虎,不論是在暗處怒目潛伏,或是在明處張牙舞爪,都讓人心生敬畏。
在《崩壞人生》,葛倫霍飾演主角戴維斯,詮釋主角時而困惑、時而好奇的奇特心境。不只有造型隨著時間的經過越來越不修邊幅,觀眾也可以注意到葛倫霍詮釋主角的方式,帶著刻意疏遠人群的樣貌,他並非刻意疏遠旁人,反而是因為心中的對拆解的欲望過於強烈,才帶給旁人無禮的感受。
戴維斯在電影中不斷試圖拆解所有可見的物體,不是純然的好奇,而是往「修復」的目標前進。在破壞、拆解過去的過程當中,他慢慢開始找到一些美好的片段。過去的經歷、童年的回憶,他慢慢放下對世俗的敵意,因為他找回了自己紀念亡妻的方式,並且在旅途中意外學習到如何成為自己原本應該成為的父輩形象。電影尾段展現得一氣呵成,葛倫霍的表演讓人心碎,儘管他看似已經找回了重建人生的方式,但有太多的殘缺、太多的妥協,都只是在現實壓力底下的不得不。
電影結尾,蕭邦的琴音再現,或許我們永遠來不及做出準備,去面對生命中的種種驟變,但想起戴維斯在電影最後的笑容,不禁讓人懷疑,是否我們的人生都在慢慢的崩壞,在我們察覺不到的地方、用我們察覺不到的速度,一點一滴地把我們的美夢揉進腦海深處,直到我們失去回憶的能力。在他忘我的奔跑中,《崩壞人生》沒有給出答案,但我們能看到的是:戴維斯面臨一場悲劇,而真正的禍首,絕不只是一台失控的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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