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一寧
1992 年上映的賀歲片《家有囍事》，時至今日仍大受歡迎，三月在台重新上片。（圖片來源： 1905.com ）
回到《家有囍事》拍攝的最初，或許製片黃百鳴、導演高志森，乃至於一幫演員如張國榮、張曼玉、周星馳、吳君如、毛舜筠等，都沒有想過，這部在 1992 年春節首映的賀歲片，竟能夠擁有如此源源不絕的能量，足以燃燒超過二十年，而且眼看著還可以繼續燃燒下去。從 2014 年台北電影節重映時的一票難求，到今年初香港直接在新年檔期推出全新加長修復版，接著三月初又要在台灣重映，《家有囍事》一遍遍從回憶中走出來，彷彿一隻永生的不死鳥，總能吸引大批新舊影迷前往朝拜。
你也好奇嗎？為什麼《家有囍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放映，而永遠大受歡迎？
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對於如我一般有一點「資歷」的影迷而言，《家有囍事》的魅力早已超越電影本身，每一寸光影的背後都代表著一段青春回憶。在年復一年的「養成」之後，對《家有囍事》的「重度需求」，已進化到光等電影台重播也遠遠不能滿足，而必須買到粵語原音版本 DVD 才能好好睡上一覺的程度。熬夜寫稿的日子， 失戀傷心的時候，逢年過節等各種開心、不開心，特別、不特別的日子，只要想起來，總要拿出 DVD 來放了一次又一次——這很可能是對於每個影迷來說最有意義的部分，但是每個人的情況不一而足，因此我們不多做討論。
回到電影本身，《家有囍事》其實位於兩個脈絡之下：第一個是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香港電影，第二個是香港電影的賀歲片傳統。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的香港，正是所謂開到荼蘼，一切的繁華盛世走到了頂峰，儘管隨著九七大限的節節逼近，榮景之下隱藏著浮躁的不安，但對於當時的中國、台灣等地觀眾而言，當年的香港電影，仍代表著足以使人抬頭仰望、光芒耀眼無法直視的東方好萊塢。作為一部充滿香港本地中產都會氣息，又網羅多位大牌明星的電影，《家有囍事》在誕生的當時，便夾帶著東方之珠的傳奇魅力，站在電影產業與流行文化的制高點上。
至於香港電影的賀歲片傳統，最早可以追溯到七十年代末期，新藝城推出許冠傑、麥嘉主演的動作喜劇《最佳拍檔》系列，首度以賀歲片姿態在市場亮相，隨後嘉禾也以成龍、洪金寶等大堆頭巨星串連演出的《五福星》系列打對台，至此賀歲片成為香港片商每年的兵家必爭之地。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末期，賀歲片走到全盛時期，包括《富貴逼人》系列、《花田囍事》系列和《射鵰英雄傳之東成西就》，以及足堪與《家有囍事》並稱為姐妹作的《八星報喜》。
《家有囍事》卡司堅強，包含張國榮、張曼玉、周星馳、吳君如、陳淑蘭等明星。（圖片來源：囧叔叔有話說）
這些二十世紀末期的香港賀歲電影，大致上可歸納出幾個特色：首先，為滿足春節期間的喜慶團圓氣氛，以及適合全家大小闔府觀賞的需求，片中必定巨星雲集，而且必定是喜劇。再者，即使是喜劇，即使是大堆頭，這些電影也不流於胡鬧粗俗，仍然保持著一定的製作水準，同時，電影中幾乎都充滿著濃濃的中產氣息。對香港本地觀眾而言，既接足地氣，又可以滿足外地觀眾的香港想像。
張國榮（左）飾演具陰柔氣息的常騷，愛上陽剛氣的梁無雙（毛舜筠 飾）。
以《家有囍事》為例，故事圍繞常家三兄弟的感情生活打轉，老大常滿是小企業老闆，妻子程大嫂是黃臉婆，常滿在外有個「我選過香港小姐不過沒人記得了嘛」的二奶；老二常騷有點陰柔氣息，卻愛上具有陽剛氣的表姑媽梁無雙；老三常歡是花花公子，最後卻被癡情傻妹郝萊玉手到擒來。電影中的常家居住在獨棟大宅——儘管這樣的「中產生活」，並非一般的香港民眾人人都過得起，但靠著每個演員的精準演技，以及完美的喜劇節奏，成功營造出一種「我也在那個世界裡」的美好幻覺。
比如表姑媽與常騷打牌鬥氣，把暗槓的四張三條沖進馬桶；又或者程大嫂哭哭啼啼半夜離家，常騷對計程車司機說「不關門不准開車」；郝來玉對梳了超級大油頭的常歡說，「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以後都梳這個頭？」當然還有匪夷所思的常歡把妹絕技「巴黎鐵塔反轉再反轉」。出自高志森、谷德昭這對師徒編導搭擋的手筆，加上鬼才監製黃百鳴，片中種種恰到好處的喜劇橋段設計，誇張得來又不失真實，完全符合「情理之內，意料之外」的戲劇鐵律，奠定了《家有囍事》在賀歲片中不可動搖的經典地位。
《家有囍事》以香港中產生活作為敘事背景，張國榮（中）與周星馳（右）同台對戲的光景也僅此一劇。
但比起這些因素，更重要而難以複製的可能是，比如：影片中張國榮扮演的常騷，某次在離開廚房前，翹著小指調整歪掉的抹布，然後自然地拍一下手；又或者是某場戲中，三兄弟吃早餐，常騷嬌嗔跺腳大罵「生孩子太痛了嘛」。像這種演員突然的神來之筆，幾乎可說是可遇不可求的時代產物。要多久才能等到一個張國榮？多久才能等到周星馳與張國榮同台演出？在華人電影史上，屬於香港，屬於《家有囍事》的美好年代，基本上是已經過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家有囍事》長紅了 24 年，台灣即將上映數位修復加長版。（圖片來源：mvcat）
儘管最近幾年香港影壇風光不再，但至少還有《家有囍事》數位修復加長版重新上映，或者如一連拍了三集的《賭城風雲》，延續賀歲片傳統的《家有囍事 2009 》《花田囍事 2010 》，以及吸取早期粵語片養分進而重新發展的《 72 家租客》等作品，足以撐起香港本地春節電影市場。
相對於香港，台灣影壇近年來也逐漸建立起賀歲片文化，然而回顧這幾年的台灣本土賀歲片，若不是充斥著網路笑話，幾近綜藝節目般片段破碎的情節，就是以煽情內容博取政治正確的敘事地位，藉此換取觀眾的認同。在這樣膚淺、粗糙的賀歲片文化裡，台灣影壇是否能夠產生出任何一部，如同《家有囍事》的經典作品？或許只能先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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