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HIU MEi
在波城影展(Poitiers Film Festival)的《貝禮一家》首映會上,導演艾力克拉緹戈特地前來主持座談,開場前他只說這是關於聾啞家庭的電影,一旁有手語全程翻譯,現場也有不少失聰觀眾參與。
法國 LSF 手語屬教育部認定的語言,大學也設手語口譯系。近年有多部以殘障為主題的法國電影,如《逆轉人生 》、《聽我,看我,告訴我》、《慾望》等。《貝禮一家》故事也以此為主軸,佐以親情、初戀、夢想,加入市長選舉為劇情加料。場景發生在法語稱「法國內地」(La France profonde )馬耶納省的拉塞萊沙托城(Lassay-les-Châteaux),你可以在這遇見牛群、農場、古蹟教堂--其實大部分法國人並不羨慕居住巴黎的生活,在小鎮你才可瞥見老法的真實樣貌。
主角是美麗的荳蔻少女保菈(露安‧艾梅哈飾),她能說話、唱歌,卻是家裡「不正常」的孩子,因為上至父母下至手足都聽不見,但他們有農場,靠在市集賣乳酪維生,也是幸福快活。之於貝家,聾啞手語才是「正常」、跟他們同一國的。導演從聾啞切入,也從保菈這個「異類」的眼耳觀察:人們習慣形容聾啞世界是一片寂靜,事實錯了,因為聽不見,他們會發出很大聲響,也曾與聾啞朋友一起「聽」音樂會,他們以強烈的聲音「振動」來感受,大自然也有許多生物根本不用「耳朵」,蜜蜂便是。電影有幾幕令人捧腹大笑,笑淚夾帶的是淡淡的人生啟示,例如保菈得為父母打電話給銀行、陪母親看婦產科醫生、替爸爸翻譯競選,她比同齡孩子早熟,期待蛻變,而親子矛盾不論殘障或非殘障家庭、不論東西國度,其實並無分別,這也是讓觀眾理解喜愛的原因之一。
然而《貝》片票房亮眼,頗受大眾歡迎,影評的反應卻十分嚴峻。有些影評批判它是一部量身訂做的商業電影,或被稱為「Feel Good Movie」,原因是它結合了《逆轉人生》的殘障敘事、《放牛班的春天》的音樂原素、《LOL》的年輕愛情,加上農場節目《L’amour est dans le pré》曠男怨女的賣點;另一方面,拉緹戈只用一位聾啞演員,受到強烈質疑:整部片的手語真是給聾啞人看的?即使片中演員稱花了四個月的手語訓練,但許多法國失聰者看過後表示:「無法完全理解演員們的手語,甚至須靠字幕讀懂。」此外,導演找實力派演員法蘭西‧戴米恩和卡琳薇雅演一對幽默的聾啞夫妻,也令聾啞圈難以接受,認為導演不願多給殘障演員機會。但不可否認,影后影帝的絕妙演技與知名度擴大了銷售市場。英國衛報記者艾德金森更大力抨擊,對她而言「這部電影的意義不大,無法代表失聰者的真實生活。」天生聾啞的她認為此片是另一部「侮辱」殘疾人的電影。
計算妥當的商業行銷是法國影評對此片最大的批判,但它的確提醒了人們常常容易忽略的一件事:殘障者真實存在我們周圍。法國殘障人口約960萬人,占總人口的6%;台灣領有身心障礙證明的人數是113萬人,占總人口4.8%。 我認為導演並未採用「可憐兮兮」或「勵志光明」的刻板角度,或許輕盈了些,仍不失真誠。
同時此片的暢銷,或可歸因於世代轉變的需求,在六八學運後的法國電影,是「自由顛覆」風格,八九零年代則標榜所謂的「Canal 精神」,進入一個嘲笑各種物事的獨特年代。兩千年之後,法國似乎拒絕進入新的千禧世紀至今,許許多多古老精神悄然復興,被遺忘失去的舊傳統重被拾起;2001年《艾蜜莉的異想世界》,人們沉浸於法蘭西什麼都賣的雜貨店煙舖,2004年《放牛班的春天》,他們又懷念起老爸的舊式教育合唱團。
至於2015年的《貝禮一家》,遠離大城拍起綠色牧場,拍的主角不是科技新貴而是牧場農民,就算被罵俗氣商業,觀眾也似乎更喜歡藍乳酪、怪音樂和偏遠的小鎮故事,就如想望一種「法國不死」的樣子,當大型超市的低價全球競爭,讓他們逐漸認為維持優良品種的乳牛牧場有其迫切性,必須繼續為鍾愛的生活方式執拗浪漫下去。
電影中老牌演員艾力克‧埃爾莫西尼所演的怪咖老師說:「當感覺一切沒希望了,還好有米歇爾·薩杜⋯⋯ 他是法國獨有的,一如莫札特,古典樂的永恆。」聽露安以飛揚的高音唱起薩杜的老歌《我要愛你》(Je vais t’aimer)、《遠走高飛》(Je vole),不安世代的人們躲進了懷舊的黑盒裡,荒謬年代的轉變也在電影裡留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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