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Vivian。部落格：VVN LENS閱讀影劇咖啡廳／IG：vvnlens.com_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夢想還能夠成真的年代⋯⋯公主為了撿回心愛的小金球，情非得已答應了青蛙『任何請求』，為此，公主帶著青蛙一起回家吃飯睡覺，但最後，公主還是受不了青蛙無止盡的要求，氣憤地把青蛙丟到牆邊。此舉意外解開了巫婆的詛咒，濕濕黏黏的青蛙變回英俊的王子，從此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摘錄自《格林童話》版〈青蛙王子〉
19 世紀的德國民間，有格林童話描繪權勢關係下不合理的條件交換；百年後的台灣校園，《童話・世界》裡攀權附勢的青蛙王子依舊鎖定著下凡的公主，一場場情感與委身的交易，繼續上演。
由律師出身的台灣新導演唐福睿編導，電影《童話・世界》講述律師張正煦（張孝全 飾）在承辦郭詩琦（王渝萍 飾）性侵案之時，意外發現嫌犯與 17 年前的案件相同，也憶起自己當時心儀的女孩陳新（江怡蓉 飾）為其所苦的遺恨。時隔多年，從被告律師變成原告律師的張正煦，能否把持倫理，為少女伸張正義？他又該如何理清學生與補習班教師間的互動關係，爬梳未成年妨礙性自主案件的真相？
權勢性暴力，告得成嗎？
學生與教師之間形成的親密關係，雖說能以「你情我願」概括，但實際上，我們並不能排除「權力」在這當中的影響力，包括教師決定學生成績的能力、學生對教師的崇敬之心，都足以構成權力源，使得學生落入師長的操控之中，難以脫離這段關係，更甚，為了維持良好關係，弱勢的一方——學生將盡力滿足師長的請求與私慾。意即，在這前提下發生的性行為，極有可能為「權勢性交」，屬於妨礙性自主罪的一種。
但，誠如《童話．世界》的湯師承（李康生 飾）所代表，在正規教育體制之外，還有一群既保留教師特質，卻又不被《教師法》規範的補習班老師。若他們涉嫌妨礙性自主，不但無法依法懲處，也因為他們不對學生升學、成績有直接決定權，難認定有利用權勢之可能，較難證明構成「權勢」這個要件，因此亦難以刑法第228條第1項「利用權勢或機會為性交」罪嫌起訴。
浪漫化的〈青蛙王子〉
湯師承即利用教師身份與法律漏洞，對女學生伸出魔爪，更看準了小女生經驗不足、對愛情抱有憧憬、想贏過同儕、不敢拒絕師長的心理，給予特別關照，用冠冕堂皇的愛為由進逼，任其無視周遭警訊，步步褪去女孩的防線與衣裳。
「運用一個你其實並不懂的詞，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個人心中沒有愛卻說我愛你一樣。」——《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童話包裝了湯師承的罪孽，更打通青少女的想像力，讓每個女孩都相信自己是最特別的，短暫的幸福時光滿足了愛情的美好想像，讓她們願意「說服」自己跟老師是「情侶」關係，房間裡警戒的紅，瞬間成了粉紅泡泡。就連夢醒，走入圈套無法自拔的陳新也只能藉證人席上的不曾露面的童希真之口，絕望吶喊「老師說他愛我」，淒楚無依。
除了權力關係難以辨別，補教業者還存在「取藝名」的潛規則，藉此掩飾學歷、犯罪紀錄、逃漏稅，甚至因為化名，無法有效登錄不適任教育人員系統，導致學生和家長失去保障，讓性暴力案件的模式數十年如一日——從《童話・世界》裡，觀眾亦難以快速從妝髮造型辨識時間線，暗指造成性暴力的社會結構依然如故，沒有改變。再極端一點，就像湯師承化名喆第重新出發，若不是張正煦眼尖發現照片，決定透過郭詩琦案彌補當年的遺憾，湯師承的權力遊戲恐怕將永無寧日，一遍又一遍，化身池塘裡找出金球的小青蛙，覬覦著天鵝肉，不斷威脅侵蝕著青少年的心靈。
律師的兩難：勝訴與伸張正義
《童話・世界》裡，以兩段時間軸、三個不同少女的故事進行補習班性暴力案件的論述，不僅分析了權勢性交的複雜性，電影也多採取律師的角度來敘事，替觀眾補充性暴力案件中的辯護人視角，讓我們看到「律師」這個角色的不同樣態，頗有同理之意。
從被告律師到原告律師，張正煦一如既往的熱血，也自以為是，作為被告、原告、法官之間溝通橋樑的律師，成了影響結局與推動劇情的關鍵人物。從童希真到郭詩琦，可以說，她們都成了為他心中理想服務的工具——張律師即使無法讓惡人伏法，也不愧於辯護人的職責，乃至於，他「善用」童希真非理想受害者的形象，以蕩婦羞辱（Slut shaming）的觀點檢討證人席上的她，無疑對性犯罪被害者造成了二次傷害——「這衣服是不是有點暴露？」、「你和老師單獨相處，沒有覺得奇怪嗎？」、「你有沒有求救？你有反抗的話，怎麼可能會被人強暴？」——反映出旁觀者的不合理譴責，再一次道出未成年少女的 MeToo 為何艱難，阻卻她們在不友善的社會氛圍下尋求幫助。
另，律師為了職涯應該做到這個地步嗎？《童話・世界》透過張正煦和杜子甄（尹馨 飾）分別交出了不同答案，他們內心的權衡與拉扯，亦是本片可觀之處，杜律師一句「女人心中要有恨，才能生活下去」對照被告律師與三位女學生的不同未來，直指性犯罪逼人的殘酷真相。生存就能找回正義嗎？試圖伸張正義就能夠生存嗎？最後問題還是拋給了受害者，雪上加霜。
2022 年，林奕含逝世五週年、新北市衛生局墜樓案、台中資優班案繼續延燒，用權力和夢想包裝的扭曲愛情仍扎根在土裡，《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所攤開的苦痛仍未撫平，而議題性極強的《童話・世界》只是另一個起點，試圖用疏理案件始末的方式，寫實地帶閱聽者理解妨礙性自主案件的複雜性，以及大眾思考的謬誤。雖然未說明，湯師承司機的角色興許是埋下了希望的種子，暗自期許「愛上誘姦犯」的故事能有不同結局。為此，我們都不應忘記，Only YES Means YES。
作者簡介
Vivian，政治大學社會科學院畢業，曾至法國雷恩政治學院交換，有興趣研究並關注電影裡的女性故事與國族議題，喜歡在光影文字間體驗不一樣的人生。（部落格：VVN LENS閱讀影劇咖啡廳／IG：vvnlens.com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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