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aesar Shih
近年電視台自製影集紅到發燙。從《冰與火之歌》到《紙牌屋》到《無間警探》,一部又一部口碑爆表的影集連番登場,不少觀影者在欣羨之餘可能捫心自問:那麼台灣呢?歐美能,那台灣可以嗎?就在 12 月,可能是本年對台灣最重要的電視劇《一把青》,即將堂堂上場。
相隔十年,金鐘獎名導曹瑞原,帶上改編自白先勇的同名作品《一把青》,回來了。《一把青》據說是白先勇作品中詢問度最高的一部,原收錄於《台北人》中,以飛官郭軫與女學生朱青的愛情故事為藍本,見證了時代的動蕩。詢問度雖高,但因為篇幅輕巧淡雅所以改編困難,再加上對空軍文化考證上的高度專業,遲遲到今天才實現。
回想起小時候住在國小宿舍裡,有幾件事一直讓曹瑞原記在心裡:水餃的美味、蔥油餅的誘人油香、孤寂因而最後自殺的外省籍男老師,這些記憶積累在曹瑞原心中,也讓他對族群的見地,別有不同。他拍過同志、拍過雛妓、拍過各式各樣的人,正因為他相信不管哪一種人,(即便)在最底層,也有其良善與慈悲。除此之外,藏在他心裡的,其實還有一份責任感。從《孽子》、《孤戀花》到《一把青》,三部作品能把台灣的時代與人都盡皆涵蓋,「對我來講,是滿重要的事,以後也不會後悔了。」
談《一把青》,感覺得到曹瑞原對人文的溫柔,但提起對影視產業的現況,在節制的語氣中隱約聽見炮聲的低鳴、火勢熊熊。他對電視台極其失望,直斥收取高額有線電視費的電信業者,對文化產業一點使命都沒有;他對政府苦口婆心,認為應大刀闊斧,如果不要影視產業,甚至該把相關大學科系全數裁撤;他又對北漂的演員喊話,有好戲要快來接,當台灣失去舞台的時候,演員的獨特性也要自此喪失。
Q . 很久以前便想過要拍《一把青》嗎?
A . 不敢想,只覺得這是好燦爛的愛情故事,但除非有很大的決心、要作很多的研究、要搞懂飛行員,裡面有太多技術性的東西需要瞭解。譬如他們的操作、他們的術語,劇本要寫出來讓空軍飛官都覺得是正確的,像機艙裡那麼多的儀表板,都是需要考究的,這些不能騙人。
Q .《一把青》的青,很有意思。導演是怎麼看待「青」?
A . 青是青春、也是生命稍縱即逝的狀態,像是空軍的生命。也代表一種夢、一種嚮往,會令人想去追尋的。像空軍追尋青天、朱青追尋愛情,都包含在裡面。而當「青」凋零,留下的就是滄桑,這是時代、也是中華民國的命運。白老師太厲害了!他 40 歲就把這種(變化)都看透了!要都看透了,才能寫出這樣不著痕跡、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背後意涵沉重的(作品)。
Q . 拍片過程中,有特別花絮可以和我們分享?
A . 這次我用了比較特別的拍戲方式,每次開拍前都要讀本。讓演員可以馬上溝通彼此意見、對劇情的想像。小到臨時演員,都可以在讀本過程快速進入情境。主要也讓現場的燈光、攝影、工作人員,馬上瞭解:這場要拍的是什麼,對拍戲過程都有幫助。
回過頭來,要讀本,劇本就要好。劇本不好,那就根本不值得去讀,所以每場戲開拍前的讀本,也是對編劇的致意。開拍的七個月內,每場戲都要讀本,讀到最後,讀本的人換了好幾個,執行導演讀到燒聲,再換工讀生讀(笑)!
Q . 這麼多年了,和同期的電影導演相比,你似乎仍堅守電視這一崗位,可以和我們談談你對電視產業的看法?
A . 其實我對電視或電影的分野沒那麼大,我還是非常嚴謹地去處理每個細節,不會因為電視就比較鬆懈,那會讓你變得非常疲憊、非常累。說真的,拍《一把青》我有一種內在的企圖,我一直覺得影視產業必須走向精緻的影集。電影會是曇花一現,台灣人口基礎不夠,當然可以走華語,但台灣的電影工業是完全沒有建立的。不管全世界狀況如何,電影就是火花,好萊塢是當然的強權,其它的都是火花。現在中國市場那麼大,其實他們也走不出去。台灣影視產業的發展,我認為應該向精緻的影集發展,像 HBO 的做法。
這是我們作得到的,而且戰場可以拉得非常長,好的影集也可以走得很長。華人市場那麼大,以我們(台灣)的文化底蘊、製作能力,我都認為應該往電視影集走,當然網路是影視產業的未來,那麼電視呢?電視會沒落,但影集不會沒落。愛看故事、愛聽故事的人還是在,千年都在,所以電視影集是可以努力的目標。
我常講:台灣影視產業已經快完蛋了。台灣的政府、文化部,真的已經走到必須討論要不要(捨棄 / 保留)這個產業的時刻了。再不救就完全起不來了,要救,就要大刀闊斧。第一個:很簡單,要有企圖變成一個製作中心,因為人才夠。如果不要?就把那些大學的科系都撤掉吧!
Q . 台灣現在人力也處於斷層,即便意欲發展成製作中心,人力夠嗎?
A . 所以首先要代工,拿大陸的案子來這裡做,也培養這些人;讓大學生不會畢業即失業,讓他們可以成長、磨練、學習,然後才慢慢地把中間找回來。因為整個產業萎縮,還能在產業中維持的,是較高階的人力,但中間是流動的,最下一層是新的人,但四、五年後他們變成中間那一層,他們還是會離開。我這次拍戲倍感辛苦,也是中間那層人不見了,所有的美術道具都是剛畢業的,再不救,不是斷層,是大家都沒了。
Q . 這次《一把青》裡也啟用不少新演員,請和我們談談他們的表現。
A . 這次的演員,我覺得慷仁是真的可以期待的。天心畢竟經過舞台劇的歷練,我也常鼓勵演員,要去接受舞台劇的訓練,那才是真槍實彈的練習。每個人來演出《一把青》都很害怕,也因為他們害怕、所以戰戰兢兢,這也是我非常感激他們的。
Q . 對於台灣的新演員呢,斷層這麼多,還有救嗎?
A . 台灣演員如果沒有覺察是很可怕的,現在因為有特殊性、有光環,所以被看到,台灣影視產業沒有了,那接下來拼的就是你的演技、實力。可是我可以告訴各位很悲慘的是:台灣多數年輕演員的演技都不行。當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我們不能只靠偶像外殼去吸引人。要有一種覺察:表演是最難的、是毫無止盡、是永遠要跟自己競爭的,所以你要去不斷地學習,而不是不斷去夜店、去狂歡、去吸引目光,那都不是真正的演員。
我拍過兩岸三地的演員,可以看到一些獨特的地方。台灣演員永遠在掏(內在),所以他永遠在等,你要等他的情緒,要等他的狀態到,才能開始,所以台灣的節奏就很慢;香港就相反,節奏快、很準,因為他知道下一秒導演要什麼,所以香港演員的表演節奏就非常明快,當然你可以說有時候他稍微比較匠氣。台灣演員好像很真誠,但節奏很緩。大陸演員也懂技術、也懂情緒,但他們最弱的就是文化的深度。有時講到一些人性的深處,他們比較呆板,比較不那麼靈動。我想這些都是文化的累積。總歸一點:你都得學習,那就是演員難的地方。
就人文面而言,這部據說最多人詢問的白先勇短篇終於問世(還加碼成了 30 集的影集);就產業面來說,它匯集當今台灣指標性中生代與新生代演員共聚一堂,是一次演員成就上的期中考;就資金面來看,《一把青》創紀錄拿到高額的 6,000 萬補助金,最後以一億八千萬拍完全片,這個數字不止空前,短期內應也很難有突破。曹瑞原帶點悲觀地認為,這可能是台灣的最後一部大片了。
按台灣當今影視產業的發展,曹瑞原的觀點可能成真。而既然是這樣一次盛大而壯絕(價值一億八千萬)的火花,身在時代的觀影者怎能不共襄盛舉?12 月中,當戰機揚起直上青天,各位觀眾,來看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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