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這晚,咖啡廳外大雨傾盆,或許是剛歸國,一臉倦容的易智言抵達後並沒有馬上進門,向屋內的我們示意之後,他在門外點起了一根菸抽著,不急,像在沉澱,也像在積蘊。慢工細活是他的特色,或許是反映自他的個性,沒思考清楚前不輕易開口,話語在他嘴裡嚼啊嚼著,不急,一脫口就要是一記正拳。
和易導一同前來赴會的是《廢棄之城》的動畫導演楊紹昌Vance,是國內資深動畫從業人員,2004年和朋友成立了SOFA Studio首映創意公司,若你有在公車、捷運或其他公共場合抬頭看螢幕,也許會看過他們的作品《姆姆抱抱》,這部優秀動畫賣到日本、韓國、法國、英國和中國等地,拿回數十個國際獎項。
《廢棄之城》是易智言製作中的動畫電影,你可能會覺得距離上一部《行動代號:孫中山》好近,易導動作變快了,但其實也沒有,從開始到現在也籌畫了好幾年,這次有幸在兩位導演百忙之中(兩人臉上都寫著:我好累),請他們分享製作動畫電影的經驗。
為什麼突然想做動畫電影呢?
易智言(以下簡稱易):其實我也想問為什麼不做動畫?動畫其實也跟實拍電影,在電影美學、電影語言或是電影文法都是一樣的,所以在國外像史蒂芬史匹柏,或是一些拍動畫電影起家的導演,後來也會拍真人電影,反而台灣好像壁壘分明,其實我覺得好像不應該那麼壁壘分明。
喜歡什麼動畫或動畫大師?有對你產生什麼啟發嗎?
易:喜歡的很多,真正開始認真看動畫電影是斯凡克梅耶,以前當電影系學生在動畫課上第一次接觸,他的作品是那種實驗性非常強的東西,是一種開眼界的感覺。我覺得動畫電影對我的啟發,比較是對於想像上、理性上的啟發,讓我知道動畫的可能性,而不是風格上的。像我也喜歡宮崎駿,但因為我自己不會畫,所以怎麼學也學不來。比如說像《料理鼠王》,有趣、勵志,情節緊湊、人物鮮明,衝突、結構完整,看的過程我很enjoy,就是在看一部好電影。而《神偷奶爸2》,我覺得比較像是看一個有故事性的綜藝節目,他裡面充滿了片段,片段之間組合得非常好,每10分鐘、15分鐘刺激你一下,也不需要講什麼意義深遠的故事,讓我覺得原來動畫可以做成這樣子,真人電影可能比較做不到這樣。
據說《廢棄之城》預算兩億,有把握回收甚至更好嗎?
易:當然是因為不只考慮台灣市場,預算兩億代表差不多要賣到四億才能打平。所以我們有去尋求法國、中國等其他國家的投資,他們當然也會希望在當地上映、回收。其實以我的片,像之前的《藍色大門》、《危險心靈》或《行動代號:孫中山》,雖然是主要青少年為主角,但成人觀眾都還滿多的,像這次去大阪電影節,就我的觀察,《行動代號:孫中山》的觀眾群大概都比大學生還大一些,大概到30歲上下,所以《廢棄之城》我也希望能拉大觀眾群的年齡層。
雖然《廢棄之城》主題是環保,但當然絕對不是從環保切入,而是用一個冒險故事來包裝,沒有人應該花個三百塊錢來電影院聽課、被說教,他們都是來娛樂的,只是看在娛樂之餘可以帶走什麼東西。如果是皮克斯做環保主題,宣傳時絕對不會做環保,主要是因為電影到底還沒有做完,我們也不方便透漏太多細節,所以記者只好寫一個抓得住的重點。我的確有點擔心把環保拉到最前面來講,所以到時候我們宣傳時必須要再想辦法,但基本上希望它會是一個好看的冒險故事。
創作動畫電影過程和一般電影的差異?
易:劇本的創作過程其實沒有差別,主題、人物、情感、衝突、結構,就是把故事說通順,讓角色感人,讓衝突有戲劇性。我寫真人電影的劇本時,也很少去想鏡頭,這次做動畫大概只有一兩場戲是我腦中先看到鏡頭,才去寫那場戲。我教編劇時,禁止學生寫出鏡頭,我會告訴他們不要搶導演的工作,尤其我最討厭那種「跟著鏡頭,我們看到誰誰誰,又看到什麼什麼」,那個是攝影師跟導演的工作;也不要做編劇時,擔心寫「千軍萬馬」導演不知道要怎麼拍,就改成「三匹馬、五個人」,導演看到「千軍萬馬」會自己想辦法拍出那個氛圍。
但從劇本到製作的確跟真人電影比較有差異,比如看真人實拍電影時,我們看五官,看演員臉上細微的顫動,觀眾對演員情感的表現比較直接、比較容易接受,所以真人電影的表演上可以收斂一點,因為觀眾很容易理解;但動畫就必須要放大,尤其像《廢棄之城》的主角又是一個沒有眼睛、鼻子的塑膠袋,所以在表演上我必須推翻過去比較習慣、愛好的內斂表演方式,這是比較不一樣的地方。
製作過程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易:這個有很多,我覺得跟我自己、跟台灣產業、跟團隊都有點關係,這個叫Vance講可能會比較準。
Vance:你把這種困難的丟給我。(笑)我覺得動畫非常需要一個核心團隊,這個團隊是曾經有共同工作經驗,要磨合過,這樣才會知道導演想要什麼手法,應該用什麼方式、或怎樣的製作流程去執行這個案子,但台灣做動畫電影的數量相當少,所以目前的主創團隊,我們可能在這個案子之前從來沒有合作過。剛導演講很多國外例子,像皮克斯或夢工廠,主創團隊多是固定的,像宮崎駿也固定和鈴木敏夫,所以他們很信任彼此,知道彼此的專長。
易:我覺得台灣的問題就是動畫電影沒有一定的量,是電影不是代工喔,你看有哪些團隊是每兩年、每三年出一部動畫電影?所以每次要做動畫電影就是看誰有空,看誰價錢合理,然後湊起來,所以永遠可能都是一個重新的組合,沒有固定團隊。
平常拍真人電影的時候,假設今天用桂綸鎂,桂綸鎂本身是個直來直往的人,演員本身個性就提供了一種表演的可能性;但現在動畫電影是一個不會動的小男孩,所以必須要有Vance當動畫導演讓它動起來,讓他產生特定的個性,除了這個,還有像是質感,我們平常演員定裝後,衣服就是這樣了,但動畫需要有人負責這一塊,從皮膚、頭髮、衣服、下雨、空氣中的灰塵,還要這個人負責攝影指導,那個人負責表演、那個人負責燈光,整個團隊拉起來還滿龐大的,大概是真人電影團隊的兩倍,但現在狀況就是比較無法組成一個完整的團隊,就算有,也常常都是第一次合作。如果以一個製作動畫的SOP,台灣還是差得比較遠一些。
我們現在所有的主創人員都是台灣人,我覺得比較可惜的是之前沒有把我們製作過程記錄下來,不是說那種幕後花絮,而是每天、每個禮拜的工作紀錄,不管未來給人拿來嘲笑也好、錯誤示範也好、參照也好,我們這次經驗可能隨著案子結束就消失了,我們已經做了兩三年,受限人力物力沒有做這件事,但從最近開始我們陸陸續續有在做了,希望可以留下一些動畫電影的工作紀錄。
覺得動畫產業怎麼做可以更好?
易:首先某部分是電影產業的問題,我覺得台灣要想辦法打開市場,但希望不要聽到打開市場就覺得拍的東西應該媚俗,假設40%基本功,30%媚俗,剩下30%看能把作品提升到什麼地步。應該以打開市場為原則,不然一直維持小的市場就不能養人,不能養人工作又更被侷限,然後惡性循環,我覺得政府也許可以出面去中國大陸談市場。
第二個,以目前的工作經驗,覺得最釜底抽薪的辦法還是動畫和電影不要再壁壘分明,不要畫地自限。因為動畫電影的基礎還是電影,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們會看到動畫人做電影可能故事都講不通,電影人像我這樣子去拍動畫,可能連動畫的特性和可能性都搞不清楚,這樣下去台灣的動畫電影可能無法突破。也許懂動畫技術的人上個電影課吧,拍電影的人也多了解動畫吧。
Vance:補充一下導演說的,我之前看到一個資料,說要撐起一個電影市場大概需要4000萬人口,所以我覺得宮崎駿如果不是在日本可能也不會成功,畢竟他出了日本之後偏向小眾市場,如果不是日本有四億人口,吉卜力可能很早就不在了。
所以以台灣現在2300萬人,我們需要讓作品可以走出去,以語言和文化相近性就是中港,遠一點的馬來西亞、新加坡有華人的地方,讓台灣以外的人關心我們的作品,這樣我們才有嘗試錯誤機會。去年中國大陸的自製動畫電影就有30部,這個數字可能已經超過我們50年做出來的數量,所以他們有嘗試錯誤的機會,就算一批人做了一部不怎麼樣的作品,但持續做下去總會有突破的機會。再講易導說的打開市場,你看皮克斯,他們的作品也是全球市場,雖然他們有很強的行銷網路,但絕大多數作品也都是水準以上,不是俗氣的作品,所以打開市場和品質是不衝突的。
最後可以透露《廢棄之城》的風格嗎?什麼時候上映?
易:我們現在做了將近二分之一,以電影語言來說,它是一個合乎市場大眾的風格,在分鏡的數目上面、節奏、繪畫風格上面,都比較接近好萊塢,但因為是台灣人做的,我們到底不是好萊塢的人,所以在詮釋故事上,會有一些個人色彩和風格,如果給它一個簡單的說法,它比較不接近法國、日本,我覺得它是帶個人色彩的好萊塢風格。
希望2016吧。動畫和一般電影募集資金的方式比較不一樣,一般電影可能有個3000萬就開拍了拍完了,動畫電影成本比較高,所以先是募得一部份資金,就先做第一階段,做出一個階段的東西,再拿這個成果出去找第二階段的投資,以此類推。有些人可能看到一部份作品,覺得比較有把握才願意投資,當然後面投資他獲得回報比例也會比較低,如果一切順利、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是2016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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