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莉雅
中島哲也的《渴望》應該算是今年日片中聲勢最大的一部。這次宣傳手法大量沿用《告白》的意象,不論是視覺或是文案,整體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可以理解因為《告白》在台的高知名度以及好口碑,用仿「續集」的宣傳手法,想必可以廣泛吸引日片基本盤之外的觀眾。不過,這兩部片探討的議題,以及玩的把戲不甚相同,所以我認為這種宣傳方式,會使觀眾帶著先入為主的比較心態進影院觀賞,對《渴望》本身來說並不公平。
◎《渴望》是中島哲也的崩壞之作?
常看中島哲也電影的人,應該很清楚中島就是典型的「作者型導演」。也就是說,他的電影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不管是什麼類型的故事,到他手裡就變成中島的故事。(目前他的電影作品皆是改編自小說或是舞台劇)。他著魔於電影語言,非常迷戀形式美學,日媒在《渴望》上映後,給了這部片非常極端的評論,有人認為他玩過頭,整體敘事破碎,但也有人認為這部片是形式美學的極致,根本就是神作。
如此毀譽參半的評價其來有自。《渴望》的電影敘事確實非常破碎,節奏緊湊、鏡頭複雜,整體敘事結構並非以順時間串連,而是跳接,切換,虛實交錯。對於首次觀影的觀眾而言,要能把整個故事串在一起就有點複雜了。
然而這也是中島最大的特點:「風格化」的延續。從他第一部電影作品《下妻物語》到《渴望》,不管是形式或是風格,確實都能在歷年作品中找到相承的脈絡,不管的攝影風格、剪接手法、色彩運用、愛好鏡位⋯⋯等等,甚至包括演員的角色,都能整理出一個「中島系譜」。但這不代表他沒長進或都拍一樣的東西。正巧相反,個人認為中島哲也其實愈來愈不滿足,愈來愈突破。
若要在他的作品中畫個分水嶺,肯定是2010年的《告白》,雖然這部片還是「中島味」十足,但顯然與他的前三部作品《下妻物語》、《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和《幸福的魔法繪本》,有著相當程度上的轉變,最明顯的差別就是電影的整體色調至少降二十層樓,完全擺脫前三部的高彩度與相對歡樂的氛圍,走向一個低彩度且深沈恐懼的旋渦。
但在視覺之外,中島的作品總有好幾個命題反覆出現:自我認同、人性殘缺、慾望、愛與恨⋯⋯《渴望》也不例外。有些觀眾認為中島在《告白》之後,變成一個不相信人性的冷血導演。(角色到他手裡不管多大多小,看起來都像是背負著張無忌般的血海深仇,要六大派血債血償。)以前三部作品來說,收尾還以「愛與希望」的象徵作結,但《告白》開始,「恨與慾望」大量取代了「愛與希望」;而《渴望》中,他對人性黑暗的刻畫更直白,暴力動作和犯罪場景也描繪十足細緻。
◎「爛」只是太渴望愛
怎麼理解這樣的轉變?可以從這次《渴望》的宣傳用語找出一些端倪:「深愛的女兒,原來是一隻魔鬼。」
《渴望》就是一個爛人老爸尋找一個行蹤成謎的邪惡女兒的故事,爛人老爸的週遭也全都是爛人,尋找的過程,他發現每個爛人還藏了可怕的秘密,不過這些爛人腐敗的程度還是遠低於這位爛人老爸。然而承認吧!我們都很爛,我們的黑暗面都爛到長蛆了,但我就是愛這個黑暗面愛到要死。中島哲也的角色有個共通點:缺愛且極度「渴望」得到愛,這些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愛,差別只在手段的激烈程度而已。
像是《下妻》中那個被外遇母親拋棄的桃子、《松子》一生找各種男人來填補父愛、《幸福魔法繪本》裡那群被社會拋棄的邊緣人、或《告白》裡也被母親拋棄的修哉、《渴望》裡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加奈子--然看過《渴望》的人應該很清楚,在觀影過程中,很難不冒出「加奈子你到底是出不出來?」的OS。然而藤島加奈子到底是誰?根本不重要。她就是所有人的投射,她是劇中所有角色的慾望投射物,她可以說是「慾望」的化身。
人類終其一生都在追尋各種慾望,當你以為你快追到的時候,新的慾望又在這個過程中產生,對於慾望,你永遠不可能得到滿足。
這就是為什麼,當電影終了,我們始終沒能看到真實的藤島加奈子一樣。(當然我們都知道這個人有存在,但她就是不能現身),然而這代表《渴望》崩壞了嗎?我倒覺得可以引中島哲也在《令人討厭松子的一生》受訪時所說過的話來解釋:
「並不是因為電影是一種語言,所以能敘述這麼好的故事,而是因為電影能夠敘述這麼好的故事,所以才成為一種語言。」
「我所追求的就是這樣精緻化的無拘無束,寫實與風格化的一併呈現。」
《渴望》是一個強烈風格化的導演,在他的作品中使用了前所未見、更為突破的電影語言。他不再被傳統敘事框架,而是從豐富的形式美學中,發展出一套屬於他的電影語言。所以,即使中島接下來的計畫是決心要把電影拆解到骨頭都不剩,我還是非常期待他的作品。
沒辦法!因為「我愛你,就算你是惡魔。」這也正是「中島哲也」的美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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