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長大》今年在台北電影節史無前例同時奪下百萬首獎、最佳導演、最佳劇情長片等三項大獎,身兼導演與編劇的陳潔瑤自是最大功臣,站在台上領獎時,她對原住民議題的關心溢於言表。雖然從外表到故事,陳潔瑤都明確地表明原住民的身分與立場,但她其實是個在城市長大的原住民,電影其實是她尋根、了解自身身分的努力。
從城市到下鄉,以電影尋根並說更多原住民的故事
從《不一樣的月光》到《只要我長大》,陳潔瑤的原住民題材十分鮮明,但她謙虛地說:「其實我倒不是說純粹為了關心原住民而去拍去寫,一開始反倒是為了解自己的身分。因為我從小沒有在部落長大,之後又到台北唸世新電影,出社會後也是一路都跟著電影公司,張作驥、蔡明亮、瞿友寧等導演都跟過,從最小的場記、助導、副導一路做了十幾年,才開始寫第一個劇本。」
在紮實的學徒身分磨練裡,陳潔瑤努力學習名導們對於故事的想像力與拍攝的想法,但自己一路上其實沒想過自己的原住民身分。直到三十出頭,進到原住民電視台裡工作,才真正跑遍原住民部落,實際接觸到更多不同原住民的狀態和困境。當時的她,內心其實受到不小衝擊,「因為我自己出身宜蘭南澳部落,小時候雖然很喜歡回去,但畢竟自己家離部落有段距離,每年只有一小段時間會待在部落,而且自己的部落是在山下,其實生活交通都還算便利。直到我進原民台後,開始拍別人的部落,像是去台中達觀,我才驚訝地發現許多部落真的極度偏僻,資源真的非常非常不足。」陳潔瑤慢慢在這個過程中重新認識原住民的身分,也看到不同族群面臨同樣的困境,「那時候我心裡才開始想說,如果我真的有機會能拍影片,一定要拍原住民的故事。」
所以陳潔瑤的第一步長片《不一樣的月光》,雖然主打揭開過往日治時期電影《莎韻之鐘》的面紗,其實是她追尋過去與自我認同的連結。當年的《莎韻之鐘》其實是陳潔瑤部落的故事,她奶奶和莎韻是同班同學,也有領到同個鐘。她從這裡談起倒不是想驗證《莎韻之鐘》的真實和虛構,「其實我想講的是一個時代的文化漸漸消失,很多人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像是奶奶他們當時的生活或文化。《不一樣的月光》講的是一個想回部落的阿公,但路都斷了,希望孫子帶他上去,很明確的尋根故事,但我用不太沉重的方式去述說。片中的女主角是外地人,其實跟我自己很像,我回去看自己的部落,其實還是帶有一點距離的。」
說到這裡陳潔瑤也笑說,台灣電影史好像跟原住民歷史開了個玩笑,「當年日治時代松竹公司拍攝的《莎韻之鐘》,原始故事是出自我們宜蘭的部落,拍攝卻是在南投的春陽部落。結果後來的《賽德克巴萊》,講的是南投賽德克人,但主角有不少都是南澳的部落成員。」
陳潔瑤和片中主角同樣跟著故事完成了自身的尋根。「拍完之後其實我自己的經歷就寫得差不多了,下一部就想換個視角與環境,去拍不同的族群。因為一開始就想拍小孩,然後第一部拍的宜蘭南澳是唯一在山腳下的泰雅部落,直覺第二部就應該拍高山。過去認識一個泰雅族女生住環山,往下俯瞰真的覺得很漂亮,加上原民台採訪過程中認識了一位身障課輔老師,她真的充滿了對教育的熱情,又非常會唱歌,和我想寫的小朋友故事完全是天作之合,所以就催生了《只要我長大》的劇本。」
《只要我長大》最厲害的地方之一是陳潔瑤很會用演員,即使是素人原住民小朋友都難不倒她,談起跟這些小朋友的相處,其實她也是有不少甘苦可分享。事實上《只要我長大》小孩演員的前置期比實際拍攝還要長,陳潔瑤親自從試鏡和試映帶選出活潑、有參演意願的小朋友後,一個一個去聊,找出在鏡頭前活潑不怕生,又很有意願參演的小朋友。導演笑說:「我們選到的都是最皮的小孩!」
為了理解這些小朋友適不適合拍片過程的群體生活,她還辦了營隊讓他們離家共同相處,「我們透過玩各式各樣的遊戲,去看小朋友的想像力、專注力等等,像是讓他們假裝賣水果,用玩的方式讓他們去自由發揮。」最有趣的是,陳潔瑤說起跟小朋友演員說戲的訣竅:「我完全不給他們看劇本,而是直接跟他們講故事,培養他們對角色的熟悉度。培訓過程也是先讓他們跟其他家人演員相處,一起吃飯、一起做家事、一起去吃麥當勞等等。」直到培訓後期,陳潔瑤才開始讓小朋友排戲,而且排戲的內容也不是劇本以內,而是劇本以外的,像是拍爸媽對他好的感覺,給他們一個狀況,自由發揮,也讓他們跟女主角來互動、玩鬧。
陳潔瑤提起:「拍攝現場小朋友當然很容易煩,會抱怨、無法專注。我的作法是慢慢引導他們,了解這是他們生命中很重要的過程。拍攝過程中,陳潔瑤彷彿提早體驗當媽媽的經驗,「我真的開始覺得當媽媽很辛苦,要告訴孩子什麼是對的,但又不能直接講理,要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去說服、引導。」換句話說,在拍攝《只要我長大》的過程中,陳潔瑤同時是導演,又像老師和媽媽,努力和小朋友尋求共識、安撫他們的情緒,也為他們建立更多信心和勇氣。
找尋不同的故事聲音,隔海捎來全新的創作靈感
說起接下來的拍片計畫,陳潔瑤堅定地說:「當然還是原住民的故事,你知道嗎?原住民有十六族,彼此差異其實都很大,簡直就像十六個不同的國家,故事真的太多太多了!我怎麼拍都拍不完!」
對於怎麼說原住民的故事,陳導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我大一看了庫斯杜力卡的《流浪者之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去拍的是東歐非常邊緣的族群,但手法又不失趣味。那時候就覺得如果可以拍部落,也許可以這樣拍。當時原住民的電影不多,拍的都一逕是沉重、宿命、來到城市的不如意等等,雖然拍得好的也有,但故事聲音實在太相同,好像被侷限成只有同一類的劇情和悲情。」陳潔瑤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最後忍不住笑說:「影片裡面的原住民好像都不會笑的,跟我認識的部落就真的差距太大,我覺得要拍的話,我就要用另一種比較輕鬆幽默的方式去拍,因為這更接近部落裡大家看待生活的態度。」她希望呈現原住民很單純的人性面,以及他們面對人生與挫折時的態度。
談起手邊正在進行的紀錄片《漂流遇見你》,陳導十分興奮,她也是意外發現片中的南太平洋小島,一開始連國名和島名都記不住,而且擔心著語言不通的問題(島上居民說法語)。但到了之後卻發現南島語族的血緣真的非常近似,她跟當地原住民用簡單的英文和肢體就可以打成一片,「尤其當地小朋友的眼神、動作,跟台灣原住民小朋友真的好像!」
現階段她先帶兩名原住民歌手舒米恩、保卜去當地演唱,先紀錄他們與當地部落互動的過程,也在拍攝過程中與他們更加互相了解,接下來陳潔瑤就會以這個小島與台灣原住民之間的故事,作為下一部劇情長片的養分。這場與南太平洋小島的邂逅,也許將為台灣的原住民書寫帶來全新的視野與想像,令人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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