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屏瑤
2014 年石頭出版圖文創作書《末日備忘錄》,第一頁他寫下:「活著是為了一連串的結束做準備。」書出他列舉十件末日前必須完成的事,諸如「按年份聽完 Pink Floyd」、「寫一首歌」、「烤一爐麵包」、「淋一場雨」、「在日月潭裡游泳」、「帶家人去動物園」、「拍全家福」⋯⋯末日與死亡,都代表生命的有效期限,末日預言是確鑿的年月,儘管不斷失效延長,而死亡不總是如此板上釘釘。
訪問約在上午,咖啡館的半露天座位區,陽光幾乎直射在石頭身上。意識到有攝影師在側拍,他優雅端坐,不為熱度所逼,維持住帶有舞臺風範的自在。
最早的演出經驗從 MV 開始,《溫柔》裡他首次跟女主角對戲,後來範圍擴展了,慢慢有台詞。在電影《五月之戀》儘管扮演的是石頭本人,卻多了個由陳柏霖扮演的弟弟。「因為自己沒有和弟弟一起生活,需要去揣摩身邊的人跟兄弟的互動。我當時偷偷觀察的是怪獸,會看他跟表弟的相處方式。」石頭說,「演戲必須要關心身邊的人,關心大大小小的事,做音樂也需要累積生活的經驗,將情感發出來,對我來說音樂跟演戲都是情感的表達。除了表演之外,我想呈現多元的『石頭』。」
接演《百日告別》,跟導演林書宇有直接關連。他們最初接觸是五月天《如煙》的 MV,改編自幾本繪本的奇幻作品《星空》,找石頭演出女主角的班導師一角,林書宇作品呈現的深厚情感,讓石頭產生奇妙的共鳴,認定無論林書宇找他拍攝任何類型的電影,他都願意二話不說地接下。
《百日告別》關於死亡,關於離去的以及被留下的人,石頭理解這來自一個貼近的故事,拿到劇本的時候非常忐忑,有過遲疑,擔心是不是要他去演出那個故事的原型。實際跟導演碰面後,發現並不是那樣的心態與方向。石頭回想:「我自己很喜歡嘗試各種不一樣的事物,例如會在體能上挑戰自己的極限,去挑戰三鐵。創作上也想去挑戰自己的各種可能性,不管音樂或是表演,給我挑戰我都想去嘗試。」
從林書宇開始說戲的那刻,石頭的準備就已經開始。林書宇給出對於戲中主角張育偉的想像,個性、情緒、反應,也開放許多空間給石頭,讓他去建立育偉的興趣、生活、背景。當石頭去思考育偉的心情,便能夠從更深層出發,在不為人知的背景裡做一些攪動,達到螢幕上的效果。「我會覺得書宇很犧牲,很赤裸地讓大家都看到這些過程。書宇曾經給過我一個虛幻的形容,說育偉像『犀牛』,不知道為什麼,對我來說非常立體。要做一些較為激烈的舉動時,犀牛的影像就會在我腦海呈現,反而是這種形容讓我能去揣摩。即使不去明講,但我心裡都明白育偉會怎麼做。」石頭將情緒壓抑在一個深沈的位置,在彈性空間裡塑造全新的角色。
進入角色的過程是痛苦的,他自認不是專業的演員,無法立即全然進入狀態,他需要花一段較長的時間說服自己。即使從不同的地方出發,與片場的距離縮短了,他也會繞遠路,讓自己有一個多鐘頭的獨處時間。如同運動員的暖身活動,如同催眠,至於媒介,不意外地是音樂。劇中角色的妻子是音樂老師,他選擇蕭邦作為刻畫角色的載體,在開車時重複聽蕭邦,一遍遍地聽,片中場景隨之在腦海裡想像,他在這樣的反覆中,逐漸脫胎成為張育偉,逐漸陷入那個哀傷的黑洞。
脫離泥淖,需要耗費比陷入更長的時間,回程的一個多鐘頭,他什麼都不聽,最多聽電台的談話節目,說的是什麼完全不重要,只需要有聲音在,讓他意識到世界繼續在運轉,把他拉扯回原本的世界。回家後還是要為隔天做準備,許多場景跟片段揮之不去,與家人聚在一起,也總是眉頭深鎖,他會努力微笑,努力說話,腦子裡想的還是明天的拍攝。直到結束後一個多月,石頭仍會斷斷續續想起那些過程,電影上映前更可怕,因為要開始通告宣傳,連看《百日告別》的臉書,受訪過程都會喚起當時的記憶。
「看首映除了心裡的不舒服,我都感覺到身體開始痛。戲中育偉的手是斷掉的,所以隨時都會有痛苦纏繞著他,我會強迫自己一直握著那個石膏,刻意去緊繃,讓痛楚刺激我去感受育偉。拍完這些,石膏拿下來其實我手上還有痕跡,肉會凹陷。」石頭說,「片子一放,我的手就開始有感覺,姿勢不由自主地回到胸前,像被這些東西制約,上通告也是很累,會感覺到育偉的手該有的位置。」電影結束,經歷了深淵再返回人間,從育偉的角色回到石頭本身,但有些事無法回到從前,例如純粹地去欣賞蕭邦。
回到《末日備忘錄》,書中多次寫到死亡跟結束,石頭其實常常在思考這些事,他覺得人類十分脆弱,就像《百日告別》的主角,一場意外就被奪去另一半。「死亡對我來說是帶著積極跟能量的。」他解釋,「正因為面對死亡,才能面對活著的意義,讓我感覺到快樂。」當年寫下的目標清單,他已陸陸續續在這幾年完成,也為下一階段寫下新的備忘錄。因為有伺機而動的死亡在後頭,他認為必須時時讓自己沒有遺憾,不虛度人生的每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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